孝悌村,一道山岗上,初春时分,太阳渐渐西下。十岁的岳飞背一捆柴下山,到山岗一个路口停下,引颈东望。
不多时,张节夫兴冲冲跑来,递给岳飞两本书:“给!《孙子兵法》与《吴起兵法》,阿公从不对外示人,却仍被我翻箱倒柜发现!”岳飞约略翻几页,大喜:“好书,好书!感荷张六哥!张先生是否讲过兵法?”张节夫说:“他哪里肯教这些!他自称是孔丘弟子,也教我只学道德文章,不必看兵书战策。”
岳飞问:“他为何有此一说?”张节夫说:“阿公以为,道德决定一切,争战、胜负等等,惟是加速道德败坏。何况本朝立国以来,一直崇文抑武;人皆乐以从文,耻于从军。”岳飞说:“所言貌似有理,却亦多有不足。殊不知用兵、争胜等等,世间既难回避,也受道德、心法约束。何况天下文武一体,决不可厚此薄彼。”
张节夫说:“我虽赞同你的议论,却仍无意阅读孙、吴。现在按老规矩,我借你这两本书,你得还回那两本。”岳飞说:“这是自然。”便从怀中摸出一个包袱,层层打开,却是《论语》与《左氏春秋》。张节夫接书过去说:“岳五哥早回,我们就此道别。”岳飞说:“张六哥走好。”
二人各奔东西,稍顷,张节夫又从后边追上来:“岳五哥!忘记告诉你,两本书只能看三天,三天后阿公便要回来!”岳飞回头答道:“张六哥放心,三天后我一定归还!”
岳飞刚到家,岳翔便迎出来:“五哥,今天又带回什么书?”岳飞说:“六弟来得正好。赶快去书屋整理案桌,今晚和我一起抄书。”岳翔说:“抄书?书有什么好抄!我们多看几天,也就记住。”岳飞说:“快去。这两本书,只有三天可读,一刻都耽搁不得。”岳翔说:“既是如此,只得抄写。”即如兔子一般窜進里屋。
岳飞放下柴捆,姚氏手挎一只菜篮,正好从外边回来。岳飞忙说:“妈妈,我来帮你。”便过去接过菜篮,放到里屋去,又端出一张凳子放好:“妈妈请坐。”姚氏笑道:“五郎今天回得稍早,是不是又有新书?”岳飞掏出两本书递上:“此是兵书,张先生从不外借。孩儿只能看三天,因此想抄下来。”
姚氏翻看几页:“孙、吴乃著名兵家,其书必为上品。只惜我们拮据,不能也买一套。”岳飞说:“有书借阅,孩儿已十分满足,妈妈不必在意。”姚氏说:“然而我们无纸无笔,如何抄写?”岳飞说:“妈妈勿虑。孩儿可用灶头黑炭,抄写在瓦片上。”姚氏说:“甚好,五郎且去准备。”
夜幕降临,书屋燃起一盆枯枝,代替油灯。两本书摆在小木桌上,岳飞、岳翔身侧各堆一撂瓦片。岳飞率先往一片瓦上写下“孙子兵法”四字,岳翔点点头,也开始写上“吴起兵法”。二人全神贯注抄写,稍久,岳翔身子一歪,睡倒在一旁,手中瓦片跌碎于地。岳飞微微一笑,轻轻将他抱上床。
姚氏在窗外低呼:“五郎,你也早点睡罢。”岳飞起身施礼:“不期惊动妈妈,孩儿深感不安。然而尚可坚持一阵。”姚氏说:“五郎既能坚持,为娘也不反对。”言毕,轻轻退去。
天色大亮,姚氏再到窗前,岳翔尚未醒来,岳飞仍在抄写。姚氏说:“五郎,竟是一个通宵?此时总得睡一睡。”岳飞起身施礼:“孩儿无事,尚可照常牧牛。一边看牛吃草,一边背诵兵法,心头绝无倦意。”姚氏说:“五郎既无倦意,便去牧牛背书。”
三天后的下午,岳飞背负一个柴捆,下到山岗。张节夫如期而至:“岳五哥,书带来没有?阿公一个时辰后到家!”岳飞当即取出书来:“多谢张六哥。”张节夫说:“我又带来《道德经》与《全唐诗》,阿公有两套,你可慢慢翻看,不必着急。”岳飞揣好两本书,按住张节夫双肩:“不知何时,我能真正谢你一次?”张节夫笑道:“不须谢我。我借书与你,就像身不由己,就像此生注定要做这么一件事情。你说谁该谢谁?”岳飞一把将他抱起:“你曾借我看慧能的《坛经》,不料今日更能说禅语,我就飞跑着送你一程!”随即一古脑儿跑开,两腿翻飞如轮。
张节夫在岳飞肩头大笑,笑毕,正色说道:“阿公将开学馆,岳五哥如此好学,不如到他门下受教。”岳飞缓得一缓:“我当然求之不得,惟恐妈妈交不起学费。”张节夫说:“阿公爱才,我和他讲讲,或能免收。”岳飞说:“不成。敬奉先生的学资,分文不可缺少,如此方见诚意。”
张节夫沉思片刻,突然一拍脑袋:“有了!你可不入学馆,惟是在窗外旁听。”岳飞大喜:“煞好,果是天无绝人之路!”张节夫转念一想,又说:“可惜我们两家,相距甚远。倘遇冰天雪地,你又如何奔波?”岳飞说:“冰雪险阻,惟须我去克服,你不必挂怀。”张节夫说:“倘是吃不饱、穿不暖,切恐那时,即使你能前来,也会冻僵在窗外。”岳飞大笑:“张六哥岂可将我小觑?我与你文弱书生的模样相较,壮如大山,哪里就能冻着!”张节夫一展愁颜:“煞好,便依此议!”
二人一路欢笑,一路飞奔,两边山水疾疾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