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以下简称《笔记》)是清代“笔记体”小说的代表性作品,出自清代鸿儒纪昀之手。《笔记》最早的评论见于清人的序跋题识,早期的评论主要着眼于它的“劝惩”教化功能。直到辛亥革命,研究纪昀的生平事迹、学术思想轶闻趣事的文章才开始见诸于报刊。对纪昀文学成就研究的文章也明显增多,其内容涉及到他的文学观念、诗歌、散文、小说的创作等各个方面。
二十一世纪以来,《笔记》的价值引起了更多学者的关注,对它的研究也呈现出比较繁盛的局面。中国期刊网上,近十年关于《笔记》的研究就有140余篇之多,其中有许多学术论文涉及社会、医学、法学等交叉学科。本文从中摘录了具有代表性的与古典文学相关的学术论文,将近十年对《笔记》的研究分为《笔记》的创作影响因素、思想内涵、狐鬼形象、叙事风格、对传统小说的继承和发展五个方面,并且选取了每个方面中最具代表性的两到三篇做着重分析。
一、《阅微草堂笔记》创作的影响因素
近几年,关于《笔记》创作的影响因素这一问题,做了较多工作的是吴波。他先后发表了一系列的学术论文,论述了影响《笔记》的因素。
吴波在《纪昀家世及其对〈阅微草堂笔记〉创作的影响》中对现存最详尽的《景城纪氏家谱》进行了梳理并得出结论,纪昀思想观念的形成和价值观念的确立明显地受到家族传统观念的影响。在纪氏家族中,对纪昀创作影响较大的有他的高祖纪坤,他著有《花王阁剩稿》一卷。据吴波统计,《笔记》共一千一百余则,其中涉及到族人事迹或来源于族人的就达到二百余则,约占总数的百分之二十,在素材来源上占据首位。
纪昀历来鄙弃小说,却在晚年以持续十年的时间写作《笔记》。对这一问题,前人各有解释,而吴波在《纪昀的晚年心态与〈阅微草堂笔记〉的创作》中认为这与他晚年的心态直接相关。吴波结合乾隆末期世风日下的社会现状、纪昀晚年面临的心理压力以及孤寂伤逝感情的交织,得出结论,即晚年身居高位的纪昀一直处于清廷错综复杂的矛盾漩涡之中,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处处谨小慎微。因此,纪昀只能日逐搜奇记异、追录旧闻,藉此以消磨时光,聊以自慰。这也是影响纪昀创作《笔记》的一个重要原因。另外,吴波在《纪昀的西域谪戍生涯及〈阅微草堂笔记〉反映西域风土人情的特点》还指出,乾隆三十三年,纪昀因为“漏言”被谪贬至西域乌鲁木齐。因此,纪昀的《笔记》也多方面地展示了西域的风土人情。
二、关于《阅微草堂笔记》思想内涵的研究
近年来,有人提出《笔记》在创作主旨上与《红楼梦》、《聊斋志异》有共通之处。其实不然,《笔记》尽管“于宋儒之苛察,特有违言”[1],个别篇目也有性情之论,但其主要思想倾向是迎合当时最高统治者的意图,体现了封建正统文人的思想观念。
宣扬孝悌节烈等封建伦理思想,是《笔记》的主要思想内涵。将这一问题探讨的比较全面的是韩希明,他将《笔记》的封建伦理思想分为家庭、职业、生态三个方面进行了定性和定量的探讨。而且,他还单独撰写了《试论〈阅微草堂笔记〉对文人的伦理批判》、《试析〈阅微草堂笔记〉女性伦理思想》、《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阅微草堂笔记〉的家庭伦理道德观》、《试论〈阅微草堂笔记〉中文人的精神底色》等文章对《笔记》的封建伦理思想进行分析。
揭示当时所存在的种种社会弊端,抨击假道学,强调言行一致、躬行实践,是《笔记》的又一主要思想内容。对此,鲁迅评价道:“(纪昀)生在乾隆间法纪最严的时代,竟敢借文章以攻击社会不通的礼法,荒谬的习俗。以当时的眼光看去,真算得是很有魄力的一个人。”还说:“其材料大抵自造,多借狐鬼的话,以攻击社会。”[2]吴波在《“康乾盛世”下的“浮世绘”——〈阅微草堂笔记〉对社会弊端的揭露与批判》中将《笔记》的思想内涵分了官僚体制的黑暗与腐朽、人心之狙诈与权变、人情冷酷与世态炎凉三个方面来论述。另外,对于《笔记》的文化意蕴,吴波在2O05年8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阅微草堂笔记研究》中分“彰显圣人‘神道之教’的创作动机与矛盾的鬼神观、天命论”、“客观辩证的认识论与审时度势、圆融顺变的处世哲学”、“攻扞‘道学’与对程朱理学的修正”、“世俗人间与狐界鬼域:批判现实及对理想社会秩序的建构”、“同情与无情:亲民与恪守礼教的二律背反”等五个方面进行了综合论述。
以儒为本,佛、道辅之的“三教合一”论,也是《笔记》的主要思想内涵之一。蒋小平在《雍容?有益人心?儒道佛整合——〈阅微草堂笔记〉之三层解读》中运用英伽登文学作品分层理论解读《笔记》,指出《笔记》是由声音、意义层面体现出雍容淡雅、天趣盎然之风格,形象、观念层面则以“有益人心”为主旨,作品含混蕴籍的深层次原因是支配纪昀思想准则的儒道佛冲突和整合。韩希明也指出“作者看重的是宗教对于民众的教化作用,因此奉儒教为至尊,以佛教和道教为其补充,但绝不排斥和贬低佛教和道教。”[3]
三、关于《阅微草堂笔记》狐鬼形象的分析
《笔记》中涉及“狐”形象的作品达到一百三十余篇,而且这些“狐”形象具有鲜明的个性。因此,关于《笔记》狐鬼形象的研究也呈现了不断增长的趋势。
吴波在《〈阅微草堂笔记〉“狐”形象的文化意蕴及其审美特征》中进行了初步统计后指出,《笔记》涉及到狐仙的故事达到一百三十余篇之多。吴波除了用纵向比较的方法,对历代写狐小说和《笔记》的文本进行比较,论述了《笔记》中“狐”形象的鲜明个性以外,还指出《笔记》中“狐”形象对以《聊斋志异》为代表的明清文言小说“狐”形象的文化内涵存在着有意的颠覆意识并试图建构新的人狐关系。在《笔记》中,纪昀以“发乎情,止乎礼义”来抑制情感的泛滥,将写“狐”小说的结局设置得并不美好,完全打破了文人所企慕的人狐相恋的那种浪漫的传统模式。纪昀以人狐的相敬如宾抹去了人狐相交的功利色彩,以理性代替了情感的泛滥,以浓郁的文化气息矫正了文人对色欲的满足,表现了纪昀的苦心孤诣。
民国白纸石印《阅微草堂笔记》
李永泉亦持此说,他将纪昀的写狐小说的特征归纳为反“艳遇”[4]。除此之外,李永泉在《〈阅微草堂笔记〉的媚狐小说》中分析了《笔记》中所描写的媚狐形象,认为纪昀写的媚狐小说与传统的小说有很大不同在于写出了媚狐由恶向善的转变,而这一转变,标志着传统媚狐自赎的实现。
四、关于《阅微草堂笔记》叙事风格的研究
关于《笔记》创作特色的研究,是这一时期研究成果最多的部分。《笔记》利用化虚构为见闻的叙事手法,故事简约明晰而又摇曳生姿,展现了清代笔记小说更为正统的发展和变化。
关于《笔记》的叙事风格这一问题,陈文新的观点是比较新颖的。他在《〈阅微草堂笔记〉与中国叙事传统》中认为《笔记》在题旨上鄙视艳遇故事,在叙事上反对过度虚构,叙述服务于议论,用简淡数言的方式陈述故事梗概,它与传奇小说的区别是鲜明的。陈文新通过分析,认为《笔记》是一部渊源于子部叙事传统的经典。由此切入,结合在中国叙事文学发展史上的其他重要作品,得出结论,《笔记》的重要性可与《史记》(史部叙事经典)、《聊斋志异》(偏重集部叙事传统的经典)等相提并论。
杨子彦在《化虚构为见闻——论纪昀〈阅微草堂笔记〉的叙事特点》中认为,笔记小说发展到了清代,已近穷途末路,穷则生变。其中,《聊斋志异》以笔记体写传奇,一书而兼二体,代表了“明变”的一方;《笔记》则代表了“暗化”的一方,保持笔记小说固有的文体特征,同时推陈出新,借助鬼狐来表现密语等隐秘内容,从而化虚为实,有意写实。这些连同反对凭空虚构、人为制造偶然性等,共同构成了纪昀《笔记》在叙事上比较突出的特点。这种变化,体现了清代笔记小说更为保守和符合正统观念的一种发展和变革。
五、关于《阅微草堂笔记》对传统小说的继承和发展
魏晋六朝志人、志怪小说是《笔记》创作的直接源头。纪昀在创作的过程中,继承了魏晋六朝小说特别是志怪小说的优长之处,追求晋宋笔记小说“简澹数言,自然妙远”的风格,同时推陈出新,小说篇幅短小,叙述结构简单,但更讲究章法,更富有韵味,形成了具有自己审美特质的艺术作品。
《笔记》对魏晋六朝志怪小说的继承与发展这个问题,吴波在《追踪晋宋踵事增华——〈阅微草堂笔记〉》中分了两个方面论述。首先,通过统计学中的定量方法对《笔记》摭取魏晋六朝志人、志怪小说中素材的情况进行了分析,结合纪昀自身对之前小说的研究,指出了魏晋六朝志人、志怪小说是《笔记》创作的源头。其次,又将《笔记》对魏晋六朝志怪小说的继承与发展分为创作动机的差异及思想内容的高下之分、体制及艺术技巧的轩轾之别两个方面。从而得出结论,小说充分体现出了纪昀对前代文学成果的继承,同时更显示出他本人可贵的艺术创造力。
关于《笔记》继承的研究,吴波认为纪昀的思想观念及《笔记》的部分素材源于其高祖纪坤遗留下来的一部诗歌残集《花王阁剩稿》[5](以下简称《剩稿》),这是较为新颖的观点。作者首先对纪坤其人以及《剩稿》中的作品进行了分析,指出《剩稿》反映出纪坤反对空疏清谈、争门立户,讲求经世致用的思想观念,由此可以寻觅到纪昀在《笔记》中反对宋儒空谈、提倡“以实心励实行,以实学求实用”的思想渊源。此外,《笔记》中有对《剩稿》诗歌的直接引用。因此,《剩稿》对于研究纪昀及其《笔记》的创作不仅具有文献价值,同样也具有理论意义。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以上研究以外,还有一些研究的成果是非常难得的。比如,在纪昀的故乡——河北沧州组织成立了“纪晓岚研究会”。他们在李忠智会长的带领下,搜集文献,考辨实物,研究文本,率先编辑出版纪昀的研究专刊《纪晓岚研究》,在纪昀及《笔记》研究方面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
近十年对《笔记》的研究轨迹大致如此。从研究的总体情况来看,学者们在版本整理、文献资料的发掘、纪昀生平事迹以及文本研究等方面均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如果将其与同时代的《聊斋志异》、《儒林外史》、《红楼梦》等小说的研究相比,无论是研究的深度抑或研究的广度都是难以望其项背的。对于《笔记》的研究目前尚留下了许多空白点,有待于学者们进行深入细致研究。
参考文献
[1]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A].鲁迅全集:第九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214.
[2] 鲁迅.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A].鲁迅全集:第八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346.
[3] 韩希明.试论《阅微草堂笔记》的宗教观[J].南京社会科学,2003(12).
[4] 李永泉.《阅微草堂笔记》写狐小说反“艳遇”特征[J].中国古代文学研究,2006(12).
[5] 吴波.《花王阁剩稿》对研究纪昀及《阅微草堂笔记》的文献价值[J].中国文学研究,2003(2).
文:韩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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