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雨,这个词婉约而不俗,如附在女子身上,该是有万般温柔与气质,想想也有梨花带雨之模样,让须眉怜爱有佳。大家应不曾想到,凝雨竟关乎白雪。
这场出其不意的大雪,恰如突如其来的惊喜。也许我是个多思善感的人,铸就了对雪的钟爱。不吟诗一首,哪对得住它于夜里的马不停蹄。窗外雪花霏霏,凝神定目,思绪自会贯通于天地,即兴赋《隔窗观雪》:万里飞鸿雪,咫尺若天涯。不知哪皮孩,散雪作春花 。为赋新诗且说味,两处着雪于古体诗中总觉气稍低,韵太浅,味太淡。
每每为诗词格律纠结之时,自责于学识太薄之后,第一时间求助的便是先贤文圣。我国文化之精厚博大,非我后辈能全览并包,倘能有缘识得其中一处之精妙,便是老天眷怜了。于是,便私下拜会历朝各代诗宗词豪,未经先哲允应,断然他们是不会拒绝一个求学的老后生的。
翻开诗词文卷,雪之别称精彩纷呈,见之欣喜,读之若狂,内心的那份萌动与动容终究是抑制不住的,别称之神,之情,之雅,之趣,之味,一个“雪”字是无法涵盖替代的。雅称其多,其美,其境,让我大开眼界,脑中的“稻草团”为之顿开。古人虽未谋面,却给以醍醐灌顶,为我谋诗构巧开了一扇灵奇之门。
文题“凝雨”来自“独有凝雨姿,贞晼而无殉”,此为南朝•沈约《雪赞》中的诗句,雪花不若是雨水在天空中之凝结,纯净明洁,忠贞不渝,清美亦雱雱。
《韩诗外传》中道:“凡草木之花多五出,雪花独六出。”后人皆以此为模,用其形来代称雪花。元稹诗《赋得春雪映早梅》里云“一枝方渐秀,六出已洞开”,高骈《对雪》一诗里亦有“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宋词中曾纡所作的《念奴娇》中“六出冰姿,玉人微步,笑里轻轻折”,以形意会,独得其神。
后有“琼瑶”,缘于《诗经•木瓜》中“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琼瑶初为佩玉,玉冰清纯洁,与雪极为相似,故后人又以琼瑶名雪之,如辛弃疾《永遇乐•怪底寒梅》“怪底寒梅,一枝雪里,直恁愁绝。问讯无言,依稀似妒,天上飞英白。江山一夜,琼瑶万顷,此段如何妒得”,琼瑶与雪相惜相生,赢得一段“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的佳话。
而雪以“寒英”代之,著于寒风里的雪有几分英气。寒英弄人,人不恶,却道寒英是意外,正如“昨宵天意骤回复,繁阴一布飘寒英”,有时满怀心意地坐等雪来,却是千呼万唤始不来;当你不再企盼,它又悠然赴会。
英姿之外,雪又有一颗柔软的心。片雪落于掌心,初有形后为水,倏尔不见,我们惊讶于它的光泽玉脆,迷恋于它的小巧动人,倾心于它的甜润细腻,哪个词能贴切于心?明代徐渭诗云“朝来试看青枝上,几朵寒酥未肯消”,寒酥最为恰当不过了。
虑至此处,脑海里已经词句涌动,争先恐后入笔来。“瑞叶飞来麦已青,更烦膏雨发欣荣”,以瑞叶来喻瑞雪,颇有几分清奇。白雪遍地,行于其上,则是“独往独来银粟地,一行一步玉沙声”。“化工何处万剪刀,剪出玉蝶满空舞”,雪花翻飞,纷纷如蝶,以有形比有形,形形鲜活生动。“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苍苍茫茫从天而来的琼花,就像被天兵打败的白龙身上脱落的鳞甲,如此豪壮英勇。后来我们的领袖毛主席在《念奴娇•昆仑》化玉龙于其中“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大气磅礴,壮怀激烈,雄心壮志,天地可鉴。
别称也有趣者,以“犬狂”为首,它有一定的地域性,出于广东,因地域之故雪落粤乡非常罕见,杨万里有诗曾云:“粤犬吠雪非差事”。唐柳宗元则文解“大雪逾岭,被南越中数州,州中之犬,皆仓黄吠噬,狂走者累日,至无雪乃已”。自此,“犬狂”自有岭南风趣在其中,他乡之人初未必能知,了解典故后又悟得其之趣,快笑而融融。
散落在我国诗词的雪之别称雅名,犹如珍珠,俯拾遍是,贯穿了整个中国文学史,以繁花似锦来说并不为过。以其颜色而呼“三白、白毡、白灰”,以其冰洁而名“瑶瑛、琼苞、琼丝、琼屑、琼琚、琼花、琼妃、琼芳”,“散盐、盐花、青盐”因其质,“白絮、鹅毛”起于轻盈,“玉妃、玉花、玉尘、玉沙、玉鸾、玉絮、玉屑、玉英、玉蕊”成于气质,其者还有瑞物、瑞花、瑞白之称。抚卷至此,心里已生出敬意与钦佩满怀。
此番专题性研读,让我颇为受益。雪之别称,蔚蔚其多,每一个雅名都是一段人与雪的故事,每一个雅称都是那时那刻的一种心境。梨花、琼华,亦或璇花、瑞叶,不仅看到其外形,还能观古人内心,知其志向。对雪花的化名,见出古人对诗词工于精进,不求雷同而讲新颖独到。“琼树留宸瞩,璇花入睿词”,如果说把写诗填词作为职业,那么这种精益求精便是今日所求的敬业精神。
“羌管一声催,碎琼瑶、纷纷似雨”,对雪别号的专情,更是表露了古人的生活态度、处世心境和审美情趣。不论是疲于迁谪,也要吟出“林下细花添百草,阶前轻素剪新机”;不计生活困顿,依然向往“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双鬓白功未成时“落尽琼花天不惜,封它梅蕊玉无香”以自嘲,老骥之时且抒怀“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以解怀。
不管境况如何,在生活窘况之刻,善于寻得一份自信与坚韧;在事业迷茫之际,执着于一份坚持与从容;在襟怀未开时分,更有一份超脱与自在。
匆匆又匆匆,时光不改对美的追求。力于求美,实则求的是自我完善与提升,求的是心境的自然与释怀,心境改,则运道改,运道改,则泰来。心境灰灰,万事俱休,心变,则万事变。
苟且的生活,已然十分艰难,如果还要在苦难里加上一道怨恨,怨恨恰似紧箍咒,哪里能得诗和远方。
走笔至末,如何修改 《隔窗观雪》已成竹在胸,因为这个时代需要传达的是美好和乐观。
万里飞玉沙,咫尺若天涯。轩外雏童欢,散雪作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