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名：枯墨

祖宗，是中国传统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历代帝王的庙号裡，开国者为祖，后继者为宗。对于历代皇帝而言，祖宗更是代表政治正确和政权的合法性。这个特性随着朝代推进，越发明显，自宋起，历代皇帝都会帮前一任皇帝编训谕集传世以为制。宋朝的士大夫，就言必称祖宗之法，王安石曾因说道，“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而饱受天下士大夫的攻击。明清更是如此，朱元璋的《皇明祖训》和清朝皇帝的祖制，都成了后世皇帝和大臣行为的准则及依据。但就是如此尊崇祖宗的背景下，明朝居然神奇地出现两个祖，明太祖朱元璋和明成祖朱棣。

一、祖宗之法

朱元璋作为开国皇帝，毫无疑问该称祖，然而他篡位的儿子朱棣，为何也称祖了呢？其实在明朝官方的文件上，一开始，朱棣其实是按照惯例，称为明太宗，纪载其相关事蹟的官方史籍也是《明太宗实录》，原本应该就此盖棺论定，传之后世，但百年之后，明世宗嘉靖帝却下旨改朱棣庙号为成祖，才有我们如今熟知的明成祖永乐帝。但为何閒着没事，嘉靖要去改百年前一个皇帝的庙号呢?

二、嘉靖与大礼议

嘉靖帝做为明朝在位第二长的皇帝(仅次他的孙子，万历)，后世评价褒贬参半，在位期间，崇尚修道，不上朝数十年，但神奇的是，史书中虽然对其的行为与施政不满，但对其个人的评价是不低的，称其是个英断之主，是有当明君潜质的。用现代的话来讲，嘉靖就是个聪明但是不爱学习的孩子。嘉靖的天资颇高，尤其是他过人的政治敏感从年少时便展露出来。十五岁继位，继位当日，便敏锐地察觉皇太后与首辅大臣在礼节上和继位诏书上设的圈套，想尽办法跳过继位为皇太子的步骤，直接临朝称制，使自己不用受制他人，此举为他日后的在大礼议争论中的立场订下了基础。

嘉靖一朝可分为前期的勤政和后期的怠政(热衷修道)两大阶段，大礼议事件，从某方面来说，是嘉靖前期乃至一生最出彩的事蹟，他或许没有甚麽文治武功上的巨大成就，但他却在礼制研究上成果斐然。原本只是为其父兴献王争取追封为皇帝的可能，但随后却演变成一个长达三年的礼制争论，在这期间，嘉靖可以说是以一人敌一朝。在着名电视剧《大明王朝1566》，有一段剧情有对此事的侧面描写，嘉靖曾在城楼上看着数十大臣抗议朝廷的折色政策，旁边的太监担心惊驾，劝他离开，只见嘉靖冷冷地说，“惊驾，惊驾的事儿，你还没见过呢。三十五年了，那一次跟朕闹的人了，比这次多得多了“。在朝廷上，他与文官集团辩论儒学经典，在字裡行间交锋，并动用所有手段去威逼利诱甚至苦求朝中大臣，最后施行廷杖，杖杀数十人，才真正震摄百官。

经此一事，嘉靖竟自学成为一代礼学大师，在嘉靖七年颁布自编自序的《明伦大典》，宣告了他在大礼议争论中的胜利。于是，明史中便出现了这么一位，没当过一天皇帝的明睿宗。但是没想到的是，此时就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明朝太庙的微信群竟然满了。《礼记》记载：「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意思就是说：在太庙的正殿中，只能供奉七个皇帝，其馀皇帝则亲近则祧。

明朝时，朱元璋做了一些改变，太庙可以供奉九个牌位，但到了嘉靖时，太庙的位置已经满了，这时按照亲近则祧的规则，就要把离当今皇帝血缘最远的牌位，移到太庙的后殿，也是所谓的祧殿供奉。此时的首选，当然就是距今最远的永乐皇帝朱棣，必竟朱元璋是动不得的（开国皇帝万世不祧）。然而，永乐皇帝在文治武功上在明朝皇帝裡绝对名列前茅，于是便将永乐皇帝的庙号由太宗改为成祖，一样能享受万世不祧地位，只把可怜的明仁宗乖乖移出。从此，以后明成祖与明太祖便被明朝官员合称为「我朝二祖」。清朝也效法明朝，所以清朝也有三个祖。

三、结语：礼制的监牢

明朝的两祖并称，或者说大礼议事件本身，表面上只是皇帝之间改改微信暱称，或者把多馀的人踢出微信群，但实际上却反映出中国礼教甚至儒教文化的发展状态。中国的儒家其实自汉武帝以来的独尊儒术之后陷入了长期的衰退，直到宋明才有了復兴的迹象，大儒辈出。而明代又是思想儒化最严重(或者深刻)的朝代，是士大夫集团意识凝结最紧密的一朝。从大礼议事件便可看出，明代的一个帝王其实不过是礼制裡的一枚棋子，过往的残酷政治斗争只能以这种荒唐的咬文嚼字来呈现，即便权力野兽朱元璋不断集中帝王权力，试图控制一切，礼制还是成为了皇权最大的掣肘者，束缚着明代帝王。倘若这件事发生在酷吏横行的武则天时代，大礼议这种“小事“，相信会以更加简单粗暴的方法解决，可惜嘉靖已经无能为力了。

参考文献

1. 李洁非；《龙床》，人民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