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年(1876年)4月,左宗棠在甘肃祭旗,西征军收复新疆的铁血大幕正式开启。
仅一年有余,左宗棠统帅西征军,即收复除伊犁以外的新疆领土。为此,清廷诏封左宗棠二等恪靖侯,传令新疆各地设立左公祠,烧香礼拜其千秋功业。
但对左宗棠而言,大功之下有瑕疵,那便是伊犁尚未纳归版图,在西北兴风作浪的匪首白彦虎等人依仗俄国人的庇护,依旧逍遥法外,于边境挑衅不断。
为抹掉这个瑕疵,自光绪四年,左宗棠便不停地上书朝廷,强烈建议在新疆设省并择机设法收复伊犁。
在左宗棠的敦促下,清廷终于有所行动,但走出的却是一步臭棋。
因为受主和派影响,清廷派往俄国谈判的全权大臣崇厚,乃是只图个人虚荣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的懦弱苟且之徒。
从启程的那一刻起,崇厚便是个贪图享受、不负责任的庸使。他若有艰辛不拒、报效国家之心,此行理应走西北陆路,先拜会身在西北的左大帅,听取左大帅与俄国周旋的经验和意见。但因为不愿吃西北的尘土飞沙,更不愿聆听左大帅的强硬雄词,这厮在主和派李鸿章的支持下,最终走了一条绕道万里,足够安逸的海上远路。
如同远洋豪华游一般到达俄国后,在俄国老毛子别有用心的礼遇下,这厮昏庸朽坏的厉害,最终居然未经朝廷同意就擅自做主签署了丧权辱国的《里瓦几亚条约》。
怎么形容崇厚擅签的这个《里瓦几亚条约》呢?
俄国给了他一粒芝麻,他给俄国奉上了一筐西瓜。
照《里瓦几亚条约》规定,伊犁归还中国,但伊犁南之特克斯河流域及斋桑湖以东的土地须割给俄国,毫无疑问,这一条是未起战事就割地;接下来是通商赔款,允许俄国在蒙古及新疆免税贸易,增辟两条到津、汉的陆路商路;允许俄国在嘉峪关等七地设领事馆;最后赔偿俄国兵费500万卢布。
左宗棠在西北听到此等消息后愤怒不已:”我得伊犁只剩一片荒郊,北境一二百里间皆俄属部,孤注万里,何以图存?“
张之洞也上奏痛斥:”若尽如新约,所得者伊犁二字之空名,所失者新疆又万里之实际。“完了,要求朝廷立即将”误国媚敌“的崇厚”拿交刑部,明正典刑“。
因为举国愤怒,名臣声讨,清廷也深感此约”流弊甚大“,最终拒绝批准,并将崇厚革职交刑部治罪,定了个监斩候。
崇厚大辱其命后,清廷难得地清醒了一次,二度选使,他们选择了曾国藩的长子,此时正在英法公使任上的曾纪泽。
接到朝廷的这个任命,曾纪泽的心情可谓是难以名状,既兴奋不已,又压力重重。想当年,曾国藩因天津教案身败名裂,从某种程度上讲便是拜崇厚所赐,若不是他一味地给曾国藩出妥协退让的馊主意,曾国藩不至于进退失据,惨遭骂名。
现在好了,崇厚的栽倒之地,成了曾纪泽为父雪耻的机会之地。
然而,稍加回望,曾纪泽想为先父雪耻又谈何容易,此前的清廷在对外交涉时哪一次最终不是以忍辱退让告终。这次虽说是机会,但弄不好就是曾门难以明志,或者再遭羞辱,而且还是因同一人而起。
正因为如此,当时朝中很多重臣都为曾纪泽捏了一把汗。李鸿章在给四川总督丁宝桢的信函中就说,朝廷派曾纪泽使俄“殊欠斟酌。地山(崇厚字地山)以头品京秩、头等公使之议,旋即翻变。劼刚名位视地翁相去远甚;地山衔朝命而出尚不可靠,劼刚则由海外移俄,知其未曾面圣,亲授机宜。又俄、英猜嫌已深,劼刚与英人交密,俄必疑其与英勾串,更格格不入。有此数节,可谓画蛇添足。恐于国事无益有损耳。”
论及此事,李鸿章除了一味地对外悲观,也看到了曾纪泽此行面临的实际困难,一来他资历尚浅而且没人给他面授机宜;二来他是从英国直接过去,英俄在新疆一直是竞争对手,就冲这一点,沙俄必定不会善待他。
清廷对于曾纪泽此次出使也没报太多奢望,在给曾纪泽的电报中,清廷的意思是只要条约能废除就算完成任务,伊犁要不回来,那就今后慢慢谈。
然而,一心为父雪耻,立志要为曾门争荣光的曾纪泽却不这么认为,在他那里,此行必须不辱使命,虎口夺食。
为此,曾纪泽向朝廷上奏了他拟定的谈判原则——边界问题,百折不回,寸土必争,边界一定,永成定局;商务问题,便宜行事,努力通融,一朝有损,来日修回。
清廷复电,甚为赞同。
带着这样的心志和谋划,光绪六年(1880年)8月1日,曾纪泽抵达俄国圣彼得堡。
刚到圣彼得堡,曾纪泽立即拜会了英、法两国驻俄公使,探听俄国人的底细。两国公使坦诚相告,清廷对崇厚治罪,俄国深感受辱,初期交涉,俄国官员一定会厉声相待,所以曾纪泽一定要顶住压力,不能自乱阵脚。
果不其然,第二日与俄国外交大臣格尔斯首次会谈时,俄国老毛子上来就是一通质问:“崇使来俄,已与本大臣商议完毕,议定条约只等批准施行;至今贵国并无一言,且将崇使治以重罪,边界各处增械设防,似此情形,岂能议事?”
曾纪泽从容反驳:“鄙国治罪崇厚,乃因他不听训令,私签条约,此乃鄙国内政,并无意要伤害贵国。鄙国为两国友好之见,特派本使前来商谈。”
俄国老毛子未加理会,继续紧逼:“鄙国答复皆在条约之中,现只可照办,无可商议。”
曾纪泽寸步不让:“各国定约,必经两国批准,方可生效;如所定之约有难行之处,例可再议,本使前来,亦是万国通例。“
见曾纪泽毫无退让之意,俄国老毛子开始叫嚣:”现在情形,因贵国设边防、修海防,以致鄙国动巨款以防贵国,各国皆以为战争一触即发,根本没有再谈的可能。“
曾纪泽回敬道:”有国即有防,鄙国设边防、修海防并非针对贵国。鄙国若无意和平,何必派本使前来。“
俄国老毛子根本不认账:”贵国治罪崇使,使鄙国难堪,何来诚意,休要再费口舌。“
如此,首次会谈不欢而散。
鉴于沙俄拿崇厚一事为把柄,曾纪泽虽然对崇厚充满了鄙视和仇恨,但为了顾全大局,将谈判推进下去,他还是给朝廷发去了一封建议赦免崇厚的大义之电。
朝廷接受了曾纪泽的建议。
这是朝廷对曾纪泽的支持和配合,但最豪迈、最让人动容的支持和配合却是来自西北的左宗棠。
这是一段两代人携手卫国的佳话。
左宗棠和曾国藩一生争斗不断,但为了西北半壁江山,为了曾门后人不辱使命,年近七十的左宗棠却在这时为子侄辈的曾纪泽唱了一出助威壮胆的豪迈大戏。
得知曾纪泽抵达俄国后,左宗棠随即命亲兵营统领王德榜打了一口黑漆棺材,为的什么呢?
抬棺出征,移节哈密,摆出为伊犁不惜誓死一战的铁血军阵,以壮曾纪泽声威。
这事熟悉这段历史的都知道,但那时左宗棠的悲壮心境很多人并不完全知晓。几乎就在抬棺出征的同时,左宗棠接到了家中传来的噩耗,与他相濡以沫几十载的夫人周诒端病逝了。
左宗棠是悲恸不已,却无半点延误。
几乎是刚搭灵堂,一夜守灵后便抬棺出征了。
正是因为有叔父辈抬棺出征的壮举,曾纪泽在随后的谈判中才有了那段掷地有声的硬话:”鄙国虽不愿意开战,但倘若不幸要战,鄙国未必不愿与贵国一战。鄙国坚忍耐劳,纵使一战未必取胜,然地广人众,虽十数年亦能支持,想必贵国也不能毫无无损。我左大帅先定陕甘,再复新疆,皆是一刀一枪赢下的。阿古柏纵有洋枪洋炮,在我左大帅面前亦免不了一溃千里。“
眼见曾纪泽不好对付,左宗棠更让人生畏,俄国老毛子转而开始耍弄威胁恫吓清廷的惯用伎俩,他们不仅向西伯利亚、乌苏里江东岸、黑龙江北岸增了兵,更派出二十多艘军舰从黑海出发驶向日本方向,摆出随即可能封锁中国沿海,进攻京城的架势。
得知此等消息,清廷恐惧不已,连忙给曾纪泽发出训令,令曾纪泽权宜行事,争得一分是一分,万不可无补于事,反惹战火。
关键时刻,左宗棠又一次站了出来。
出于对沙俄无力再战的深入了解,左宗棠一针见血地指出,勿用恐慌,俄人实乃虚声恫吓。一味退让难赢和平,加紧备战,使臣方能在谈判时说上有用硬话。
给出如此态度后,左宗棠立即调兵遣将,部署三路大军进逼伊犁——东路一万人由伊犁将军金顺率领,严守精河一带,防止俄兵东窜,并调金运昌卓胜营马队五千骑、步兵一千五百人协防;中路由嵩武军统领、提督张曜率领马队五百骑、步兵四千五百人,由阿克苏越冰岭向东,沿特克斯河直逼伊犁;西路由刘锦棠率马队一千五百骑、步军八千五百余人,取道乌什越冰岭向西,经布鲁特游牧地逼向伊犁。
比起俄国老毛子的虚张声势,左大帅主将尽出,摆出的乃是不惜血战的真阵仗。
见左大帅抬棺出征,摆出了如此铁血的真阵仗,不仅俄国老毛子心虚了,就连清廷也紧张万分起来。
以慈禧为首的清廷对左大帅太了解了,左大帅那股子铁血强硬劲上来,他是真敢不请即向俄国开战,进而用武力收复伊犁。
局面怎么收拾才是万全之策?
这时候,朝中的倭仁拿出了一个高明的计策,召左宗棠回朝。
为什么说倭仁的这个建议是高明计策呢?
从里面看,这是避战,防止左宗棠塞外点火;但从外面看,效果恰恰相反,越看越像是回朝主持对伊犁用兵。
这是一个掩虚又加保险的心理战。
果然,当得知左宗棠即将回朝的消息后,基于对左宗棠好战能战的了解,俄国老毛子很恐慌,他们紧急召见曾纪泽:”左宗棠是好战之人,贵国此时召他回朝,贵使对此作何解释?“
此时的曾纪泽就好办了,他越是说大实话,俄国老毛子越以为他是在放烟雾弹、作故意隐瞒的缓兵之计:”左大帅老成持重,岂有回朝唆使动兵之理?本使说句实话,若两国修好,左大帅又何必入京?如果两国不幸交战,新疆紧要,左大帅更不能入京。“
到此,本无力也无心挑起战事的俄国老毛子再也玩不下去了,光绪七年正月二十六日,清廷代表曾纪泽与俄国代表格尔斯在《中俄伊犁条约》上签字。
以领土论,至关重要的伊犁东南特克斯河流域的土地被索回;以商务论,原订新添加七处领事点减少至两处,俄国要求的嘉峪关至汉口陆路商道和由松花江直达伯都讷水路商道不再开通。
签完字,格尔斯称赞曾纪泽:”此次商改约章,实系最难之事。阁下竟办得如此成功,足见才智兼优,能办大事,我不胜钦佩。“
曾纪泽回他:”我想自此之后,我大清之地当无再割之理。“
慈禧得知新约签下后,盛赞曾纪泽不愧是名臣之后,竟能虎口夺食。
然而后世人却说,两代人携手卫国的铁血精彩才是这段历史最动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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