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一曲《锦瑟》,诸多味道,令人玩味不已,难舍难弃。没来由地喜欢庄子,喜欢他与世决绝的勇气,道法天地的自然,冯虚御风的逍遥。虽然生长于庄子故里,但最初知道庄子其人却是在高中语文课本里,当时记住了“北冥有鱼”和“望洋兴叹”。
到了大学,读汉语言文学,《中国文学史》和《中国文学批评史》都绕不开庄子。也就是在此时,才开始为庄子是东明人而骄傲,在文学里史料里四处搜寻他的文字和他的故事。知道了他的齐物逍遥绝圣弃智,也知道了他的鼓盆大道相忘江湖,心中也慢慢形成了庄子的形象。毕了业,回到了家乡,在众多新修的公园里,见到了漆黑寂然的雕像、栩栩如生的浮雕及生动有趣的故事长廊。庄子渐渐地高大起来,但仍寂然无声,深邃难辨——或许,我喜欢的只是文学中的庄子,瞻仰的只是漆黑的塑像,礼拜的只是深邃的文字,我何曾将庄子还原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也许,斯人已逝,再难复制;也许,时过境迁,难再呈现。然而,冥冥中自有安排,一只蝴蝶翩翩而来……
遇庄周文化湿地纯属偶然,那是去年暑假有事要到牛口村,一路打听终于知道了牛口村在菜园集东十多里。去之日,阴着天,刮着风,骑着个破电车,一路风尘,无暇顾及路旁风景,料想平原之地也难觅曲折。出了菜园集二里多地,道旁木桩上挂一牌子:庄周文化湿地。心中一动,不知怎么就浮现了两句诗: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无奈行程匆匆,难以遂愿。一路前行,正事总算办完,归途细心留意,害怕错过。远远望见了庄周文化湿地的牌子,标志性的箭头指着一条小道蜿蜒而去,反正时间充裕,何不寻芳探幽,蝶梦庄生?沿路寻去,但见芳草萋萋。走过了标志所说的200米,仍不见湿地的踪影。只有道旁小虫的吟唱,草间蚱蜢的跳跃,一切与平常无异。不说华丽的庙宇逍遥的塑像,哪怕有条曲折的溪流丁点的亭台也好啊!氤氲心中的逍遥之境开始消散,不由得对政府强打庄子旅游牌的招数心生愤慨和嘲讽:既然假文化湿地之名就该有所作为,凭空树立一个招牌岂不欺世盗名?迤逦前行,看农田中耕作的人们,那干活的姿态吃力笨拙,哪有庄子故事里的“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再看自己衣衫近乎褴褛,凌乱的头发颇类转蓬,再配这么一两破旧不堪的电车,形似疯癫。就这么执着道法自然,去追寻物我两忘的逍遥之境,岂非令人好笑?
前面出现一个村庄,打听为庄寨。走进村,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错落有致的庄园,悠闲自在的牛羊,偶尔的鸡鸣狗吠,宁静和谐的田园之境,像极了孟浩然笔下的“故人庄”。门前树下,三三两两的村民散落而坐,衣冠简朴,神情悠闲,或蒲扇轻摇闭目小憩,或轻声交谈闲话桑麻,时不时一两句高声两三言大笑,也是爽朗之极。村中很少见车辆出入,也很少见现代化器具的痕迹。见惯了熙攘的人群和如水的车流,感受到生活的快节奏带来的巨大压力,而此刻,宁静的小村却如此的让人惬意自在!
原来这就是庄子出生和终老葬身之地,现在的村民大多是庄子后裔。在村民的指引下,我见到了庄周守墓人墓区。特有的太极符号形式的排列,彰显着庄子虚静天然的道学之美,体现出庄子后人对这种古朴哲学的传承。它无知无欲,以天合天;它心与物化,忘适之适;它庄生梦蝶,蝶梦庄生。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人生大智慧,让历代无数士人在困厄的人生境遇中达到逍遥无碍的自由王国。一座座坟墓排列成美丽的图案,翠绿的松柏相互掩映,跳跃的蚱蜢留恋嬉戏,俯仰的小草自然成趣,随行村民的话语也轻柔和谐。在此,我了解了另一个庄子,一个有情有欲、有喜有乐而血肉丰满的庄子!这些流传于庄氏后人中的故事,是正史的补充和演绎。它使高高在上的庄子变得平易亲切,使寂然深邃的齐物逍遥变得易懂浅白。淡淡的话语里是庄氏族人对庄子深深的爱恋。他们厮守于此,不曾远离,一代又一代,在精彩纷呈的大千世界里,坚守着自己的价值,亘古不变。
村后背靠黄河大堤处有一个庄子观,是庄氏宗亲祭拜之处。村民说,每当二月初九庄子诞辰纪念和八月二十四日仙逝祭拜都盛况空前。听村民说,观内有碑林、登云桥等遗址,只可惜天色向晚,再求村民开门不合常理,只得略留遗憾。
告别了朴素亲切的村民,出了村踏上归路。道旁风景依旧,只是心中慢慢涌现出一个大写的人。他不再是文学中逍遥得无迹可寻,他就这么真真切切地来到我的面前融入我的心中。一草一木,一言一语,一虫一鸟,一吟一唱,无不蕴含庄子。他那么的平凡,平凡到泯然于众不可辨别。他不再只是愤世嫉俗,他那么真真切切地热爱生活,留恋人生。原先不甚懂的齐物逍遥也仿佛透彻了许多,逍遥不再是彼岸世界的凭虚御风,齐物不再是虚幻之境的彭殇妄作。庄子就这么真真切切地站在这片土地上,泯然于众,和光同尘。他亲切地和众人交谈,他悲壮地拒绝楚相之位,他机智地辩解鱼之乐趣,他孤独地留恋于天地之间。
原来,这才是庄周文化湿地的真正内涵,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任何具体形式的伫立都会破坏庄子,也许这种消散于自然之间,融入到天地之中,才是真正的逍遥。
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
道旁的青草依旧萋萋,虫鸟的吟鸣依旧切切。只是,一切仿佛变了味,青草禾苗随风俯仰,蚱蜢蟋蟀婉转低徊,一切无不体现生之机趣。一只蝴蝶翩翩而来,或许,这就是两千多年前的庄生。
前几天 ,从黄河大堤经过庄寨,赫然一片修葺一新的庄观,想必这就是庄子观吧?我没有下车,只是远远观望,我不想见到满目寂然凝思深邃的塑像,我宁愿相信庄子就是那只飘逸灵动翩翩而飞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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