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张岱：癖好几十种，自称最会生活的人，后人破解出怎样的苦衷

文/赵立波

张岱的一生历经了明清重要时代的更替，作为世代为宦的江南大家族，对这种剧烈的时代撕痛感体会的更加深刻。同时作为文人的张岱，他的多才多艺，成了明朝艺术、文学集大成者，但这并不是他的全部，他的一生似乎都在为着追求极端精致的生活而生活，从而成了明朝最有品的一位文人。

张岱画像

作为万历时期的生人，张岱的生活是相当滋润安逸的，他的祖上均是明朝官员，且均是精通史学、经学、理学、文学甚至包括堪舆等学问的大家族，每一代都人留下诸多家学著作，他家的藏书，从张岱小时候就已经“自垂髫聚书，不下三万卷”。良好的家族物质基础和精神基础，让张岱从小就自然接受了各种高端文化艺术的熏陶。

仇英《南都繁会》

随着时代的剧烈动荡，明清鼎革之际，加之思想界出现一片大混乱，让张岱愈加冷眼旁观身旁的许多变化，而专注文化和各种享受，并由此衍生出张岱享受之外的境界和品味，由此他的自己建造了一个自我的精神世界。张岱在给自己总结时曾说：“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自为墓志铭》这种自我剖析，并且列举出如此之多的“好”，有些在当时绝对的“有伤风化”的喜好他却敢说出来，可知他的性情和洒脱。

《品茶图》

除了各种喜好之外，张岱本身还是大学问家，他曾编著一本叫做《夜航船》的学问书籍，并在开头讲了一个颇为有趣的故事：“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张岱通过这个段子，讲的就是夜航船往来皆有学问深厚和浅薄狂妄之人，为此他曾说：“天下学问，唯夜航船最难对付。”

明朝女子图

张岱是一个理想主义，在他的内心里，希望活的如同山水画般的世界“余因想世间珍异之物，为庸人所埋没者，不可胜记。而尤恨此山生在城市，坐落人烟凑集之中。”他的这种大孤傲和大孤独寻找的大境界，似乎也只能在梦想之间才能实现。与那些早期激烈有着反清复明的如、王夫之、顾炎武略有不同的是，他坦言自己“节义不成”，“忠臣邪，怕痛”，在其晚年虽然破落潦倒：“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

张岱书法

这个剧烈的变化时代，将他的生活也彻底改变，从早期的官宦子弟，到晚年潦倒衰败，张岱的所有爱好彻底变成了虚无的梦境，他冷眼旁观这个世界，回忆往事，莫不感慨悠悠：“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每当想起早年旧事，张岱竟然边想边写，拿着到佛像面前忏悔。

张岱喜欢西湖与别人不同，他是用一生守候。虽然在崇祯十七年时，张岱去淮安奔丧并避难，一别二十八年，当再次回来时，已经是颓然老者，世事如梦。“然西湖无日不入吾梦中，而梦中之西湖宜未尝一日别余也。”他对西湖的深情，用笔墨给西湖整整写了一部书，将这个山山水水的角落写了个遍，无限深情。

《西湖梦寻》

对山水如此，他对交朋好友也有一个原则：“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陶庵梦忆》前人评价说：“吾越有明一代，才人称徐文长、张陶庵，徐以奇警胜，先生以雄浑胜。其文学创作以小品文见长，文笔清新，饶有情趣，风格独特，”其小品文声誉尤高，多描写江南山水风光、民风和对过去生活的回忆， 文笔丰神绰约，富有诗意，有“小品圣手”之誉。

《湖心亭看雪》

无论作品如何精妙，都离不开张岱的满腹才华和深情，这个追逐极端享受的人，在艺术上更是如此，人生观的大开大合，让张岱的作品多出了更多气象，从雍容华贵到凄风苦雨的破衣烂衫，张岱将这种晚年潦倒当作一种人生的果报，竟泰然处之。“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始知首阳二老直头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妆点语也。饥饿之余，好弄笔墨，因思昔人生长王、谢，颇事豪华，今日罹此果报。“《陶庵梦忆》

仇英《浔阳琵琶》

张岱以明朝遗民的身份进入清代，家中数代所藏珍玩书籍几乎散尽，避世山林，可以说是穷困潦倒了，但是他却并不觉得十分痛心疾首，对往日种种又留恋又唏嘘。所以，就着野茶和粗点，张岱可能就会跟你说起曾经千万里江山的美食地图。“北京则苹婆果、黄巤、马牙松；山东则羊肚菜、秋白梨、文官果、甜子；福建则福桔、福桔饼、牛皮糖、红腐乳；江西则青根、丰城脯；山西则天花菜；苏州则带骨鲍螺、山查丁、山查糕、松子糖、白圆、橄榄脯。

陶庵梦忆

嘉兴则马交鱼脯、陶庄黄雀；南京则套樱桃、桃门枣、地栗团、窝笋团、山查糖；杭州则西瓜、鸡豆子、花下藕、韭芽、玄笋、塘栖蜜桔；萧山则杨梅、莼菜、鸠鸟、青鲫、方柿；诸暨则香狸、樱桃、虎栗；嵊则蕨粉、细榧、龙游糖；临海则枕头瓜；台州则瓦楞蚶、江瑶柱；浦江则火肉；东阳则南枣；山阴则破塘笋、谢桔、独山菱、河蟹、三江屯坚、白蛤、江鱼、鲥鱼、里河鰦。”张岱《陶庵梦忆》

文征明《品茶图》

这种对美食的随心所欲的如数家珍，都足以说明，张岱是明朝一等的美食家，尽管这些东西在他回忆的时候也只能在笔墨间流动，但也无疑是他的精神盛宴，定格在大明的黄昏。当年的张岱纵欲于声色，纵情于山水，最大程度地追求物质和精神上的享受。他一方面标榜高雅清逸，悠闲脱俗，在风花雪月、山水园林、亭台楼榭、花鸟虫鱼、文房四宝、书画丝竹、饮食茶道、古玩珍异、戏曲杂耍、斗鸡等等，只要是那个时代能有的，张岱无一不是率先的参与者，将人生的所有乐趣全都尝遍。当时代陡然变换后，张岱的整个人生也随之彻底改变，到了晚年，这种对应大繁华的是大凄凉，甚至是大忏悔。

仇英作品

作为明代最有影响的文艺大家，张岱代表了明代的关于吃喝玩乐的最高水平，而到了晚年，其志向逐步转向拼命著述上来，最终让他的“玩”的享受变成了纸上的辉煌，从而让我们透过历史看到了曾经明朝的一个真正潇洒的张岱，也让人看到了清朝时期一个破衣烂衫，却看破沧桑的著述大家的背影，由此前半生繁华用尽，后半生一方破砚却也吞吐了不一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