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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宋执群
【作者简介】宋执群,生于一九六零年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梅雨》《望海门》,长篇文化散文《锦上姑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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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神奇之夜,逆转了诗人衰暴的命运
一千二百年前,大约在唐天宝十年(公元751年)前后的某一天(之所以说前后和某一,是因为在大唐大咖云集的诗人队伍里,他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从来就没有谁关注过他这个打酱油的生卒年月和大致的生平),在首都长安的高考成绩发布榜前,一个外省青年身背干粮,拼命地挤进一群和他一样衣衫褴褛的考生之中,焦急地在满墙的名单中寻找只有他自己熟悉的两个字。遗憾的是,任由他左看右观,上下求索,那两个“张”与“继”连在一起的汉字始终都没有出现。
多日来的不祥预感坐实了,夜夜降临的噩梦兑现了——那个叫作“张继”的名字从高考的榜单上滑落了。
看着金榜题名的他们如疯如醉的狂喜,我的人生命运怎么就如此不堪呢?那个名落孙山的张继憋屈地想。离家赶考之前,他也为自己描绘过相似的人生愿景:“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虽然那时他的诗歌同志孟郊才刚刚出生,还没写出这两句脍炙人口的诗句,但他张继完全可以提前感受那可想的场景);进士及第,驰马游街、衣锦还乡;那个自己已经单相思有年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邻家美女向他扫射来强力秋波……
然而,木已成舟,这个从来没有过异端的念头,只想利用科举制度顺风顺水走上仕途的湖北青年,只好心情灰暗地登上一叶扁舟,承受着失败与伤痛,失魂落魄地告别一点也不待见他的大唐首都,没有“千里江陵一日还”的喜悦,有的只是“近乡情更怯”的忐忑不安。
也许是为了面子,也许是受到了某种冥冥中的指引,在“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巨大反差中,为了平息不服的怨恨,也为了平复失落的心情,落榜的张继不愿马上返回襄阳老家去忍受白眼,而是准备随波逐流,远离皇都和仕途,听凭倒霉的命运把他带到天涯海角。心想,既然不能居“庙堂之高”,那就处“江湖之远”吧。
此时他还无法预见,自己命运的曙光,原来并不在什么考场,而是在不久之后的一个神奇之夜。
——深寒与孤愁,为他编织一首美妙的诗篇
正所谓“上天在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必定会在同时为你打开一扇窗”,当落魄的张继绕了一个大湾,没有取道汉水,而是沿着京杭大运河茫然向着江南漂泊时,命运却悄悄地为他设局——让诗神附体于他,让他拥有平生仅有的“一夜天才”。
于是,当他在一个已经很寒冷的晚秋的夜晚,漂泊到苏州城外的枫桥时,仿佛鬼使神差般临时决定,让自己的身心安顿下来,不再往前赶路了,就夜宿在这一河秋水之上,就抛锚在这枫桥一侧,对着一丛江岸枫林中的渔火,独自舔舐尚未结痂的伤口,独自体会这人生的深寒与孤愁。
他松开了咬紧的牙关,把肩头沉重的教科书扔进了船舱,身心顿时轻松了下来。而江南的夜声夜色也就在这刹那间围拥了他,将这位失落的游子揽入了怀抱。
他也松开了已经僵硬多日的身体,如一只不系之舟般解散在江南夜色的无边怀抱里。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江南大地和一河的逝水才愿意倾听并带走他的忧伤:二十多载青灯黄卷的读书生涯,上千里奔赴考场的壮志雄心,家乡父老隐忍不住的期待眼神,邻家美女,和自己尚未展开的慢慢人生……都被考官的一支朱笔无情抹去。
——诗神附体,帮他写下不朽的文字
这时候,上弦月升起来了,树上的栖鸟发出梦醒的啼鸣,寒夜已深到接近黎明,而诗人的深寒与孤愁也漫入了寒冷的河水和霜凝的大地,被寒山寺的钟声一轮轮加重。
夜也在一秒秒加深,大地和山河沉沉睡去,在大地和山河上劳作的一众生灵,诸如农夫、织女、樵夫、僧人也都沉沉睡去,只有寒山寺那个敲钟的和尚、河岸枫林中的那丛渔火、几只栖鸟,再加上河水里的鱼还在陪同他这个落榜考生失眠着。
他睡不着,但已经不再为什么落榜不落榜而烦神,而是任由心中苏醒了的人文精神引领到既往圣贤的行列,跟随一条河、一座庙,和一丛渔火潜入大地山河的深处,走向中国风景的精神源头。
一个具备诗人气质的人,独自沉没在这样的黑暗中,是注定要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的。而诗神,也正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时刻拥紧了他——拥紧了这颗深度失眠的诗歌种子,让他的深寒与孤愁萌芽生发出诗情与诗意。
于是,那个附体的诗神,手把手地帮他写下了以下28个不朽的汉字,准确地说,是28个汉字不朽的组合: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夜半钟声,敲出史上最牛的广告
这个中唐落魄文人梦中之梦都不曾梦到,自己科考落第一夜失眠写下的有如神助的28个汉字,竟然超越了一切羁旅之诗,而成为史上最猛的文案,既张扬了自己的才华,又为江南的一座小城做了一则超级的形象广告,愣是让自己一夜成名,也愣是把一个默默无闻的姑苏小城推销到了凡有人烟处的天涯海角,直到几百年后的下一个朝代,才有另一句广告词——“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来和它叫板。
不错,正是这首叫作《枫桥夜泊》的小诗,不仅在当时中唐的诗坛上刷了屏,就是到了一千多年后的今天,仍然还在许多黄口小儿的嘴中,和不少书画家的笔下流传。因为它不仅仅像一则广告一样,让人们记住了江南大地上一个叫做姑苏的城市,记住了那里的枫桥、寒山寺,更重要的是它们组合了江南大地最美的一组意向——桥、寺、渔火,再现了中国山水画的意境,以一个诗人一己的愁绪,勾起了全中国人难以泯灭的乡愁,并把人们平时忽略了的、对于故土和家园的记忆唤醒过来,引发了人们对于人生与命运的许多共通共有的体验和感伤。
这首诗的意向充满着深寒与孤愁,但又透过“江枫渔火”和“寒山钟声”,传递给了我们暖暖的人文关怀,仿佛一首飘荡在乡村炊烟中的歌谣,提升了生活的温度,激活了人生的热情,隐含着中国人极为看重的“哀而不伤”的人生况味。
难怪那么多书画家总是爱拿这首小诗作为书画题材,因为《枫桥夜泊》既是一首诗,也是一幅画。这幅被诗人抽象了的山水画,正好可以满足不同画家对这个题材的想象和阐释。因为,中国的山水本来就是文人用来营造意境的载体,本身就包含着他们的世界观、道德观和价值观。在中国的文人士大夫,甚至草根百姓眼中,没有被写过被画过的山水是蛮荒的山水,只有被写过被画过的山水才是人文的山水。千百年来,这样的趣味和传统,已经成了人们,尤其是文人生活的重要内容。
也正是有了这样的趣味和传统垫底,失眠的张继,才能在寒山寺畔的冷水里,写下一首满含国画意境的山水诗,并无心插柳地写下史上最牛的一句广告,并使得他那没有在京城考卷上放出异彩的才华,辗转到了姑苏城外的一条河流上流芳百世。
——一个诗人的失眠,唤醒了一座城池
也许有人不解,这首小诗既不用典,也不带故,通篇的大白话一看就懂,根本用不着解读,为什么其中能隐含着打动人心的深寒与孤愁,并与无数代读者产生共鸣?
我的理解是,虽然《枫桥夜泊》只写了一个落榜考生的的落魄、流离和感伤,但因为它接通了此情此景与人类普遍情感相融相通的电路,所以,别人的落魄、流离和感伤也就能被这四句大白话激发出相同的火花。
为此,我们不妨再往深里说说。个人觉得,点亮这首诗的诗眼,不像是人们通常认为的那样,是什么“到客船”的“夜半钟声”,而是那一丛渔火。因为,正是那河岸枫林中的一丛渔火,才点亮了诗人心中的一盏灯。而只有这盏燃烧着的心灯,才能指引一个人穿过人生的风雨,涉过命运的险滩,并摆脱羁绊,获得新生。
我想,当张继在“江枫渔火”和“夜半钟声”的陪伴下写完《枫桥夜泊》时,他一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释怀,什么名落孙山的失败,什么父老乡亲的失落,什么邻家女孩的失望,通通都会被这28个金光闪闪的汉字所演奏的旋律驱赶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无限的精神满足,和巨大的艺术享受。
而有了这首诗和他产生的艺术享受,考不考得上大学,当不当得了什么官还算得了什么?即便最后不得不回乡躬耕田园,过着像孔子门生颜渊描述的那种“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的清贫生活(意思是:吃着一碗粗茶淡饭,喝着一瓢白开水,住在破陋的巷子里),那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可以这么说,写下了《枫桥夜泊》,张继就在自己的眼前刷新了一片从未见过的风景,并惊喜地发现,那全新的风景中还站着一个同样被刷新了的自己。
原来,一个好的艺术作品,哪怕仅仅是一首好的小诗,也能升华一个人的精神境界,救他与世俗生活的水深火热,让他能够安贫乐道,能够抵达中国传统、中国人心里面特别宝贵的一个精神境界。
是的 ,比如任性的《枫桥夜泊》。它仅仅用了28个汉字,就生生让人记牢了苏州的两处风景——枫桥、寒山寺,就如雷贯耳地唤醒了一座城池——姑苏城。以至于一说起苏州的桥和寺,立马就会有“枫桥”、“寒山寺”两个字从人们的嘴里蹦出来,好像“枫桥”不是苏州满城名桥中的小不点,而是顶天立地的大哥大似的;好像“寒山寺”不是一座平常的小庙,而是“南朝四百八十寺”寺庙舰队的旗舰似的;也好像“姑苏”不是一座普通的江南小城,而是大唐帝国的一座一线城市一样。
以至于到了一千两百年后的今天,枫桥仍然还是大运河上一道绕不开的风景——就像一座矗立在人们面前的丰碑,让人隐隐地领悟到:我们也曾是围着渔火的狩猎者,我们也曾是漂泊江湖的寻梦人,我们也曾是夜半敲钟的守夜僧……
如此,《枫桥夜泊》已不再是简单的四句唐诗,而成了一个文学奇迹。它高逼格地通过诗歌的力量,把江南的一片软水温山升华成了桥的故乡,并让那些纵横起伏的桥梁,温情脉脉地贯通着我们千年的情感脉络,前赴后继地连接起我们子子孙孙的人生长路。
——作为一个诗人,张继只存在了一夜
严格地说,作为一个诗人,张继只存在了一夜,在他那生卒年不详的、其他岁月里的日日夜夜,他似乎都只是一个没有多少灵性的凡夫俗子,至少对于诗歌是这样的。
作为一个诗人,他的所有才华,似乎都只是在《枫桥夜泊》里获得了仅仅一次的认证。尽管这次认证的证书里包含了对一首杰足够多的褒奖与敬意。
对此,张继自己似乎也是心知肚明的。因为他后来曾有过一个可以被看做是知恩图报的行为——又写了一首关于苏州的诗歌《阊门即事》:
耕夫召募逐楼船,春草青青万顷田。
试上吴门窥郡郭,清明几处有新烟。
由于他的生平不详,我们今天已经不知道他是在“枫桥夜泊”多少年后又回到苏州的。但这点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只要拿这首同样28个字的诗歌与此前的那首神作相比,一眼就能看出,新作字字透露着平庸,仿佛揭短般地证明着他的诗才未能像他的名字那样能够继续下去。这首诗仅能说明的,就是他后来又回到过苏州这个属于他的福地,并在因他的“广告”而名扬天下的姑苏城游览过新的景点——阊门,并有可能还寻访过当年遗落在枫桥、寒山寺和一江冷水中的旧梦……
的确,有时候,一个人一生养育的才华,仅仅能在某一命定的瞬间喷发,并炸裂净尽,余下的全是寻常事物。喷发、炸裂过后,那曾经的灵光和辉煌只是昙花一现、不会复得,甚至连一抹余辉、一丝回声也找不回来,就像张继“夜泊枫桥”那晚不可思议的“诗神附体”一样,是不可能再现重演的。
所以,对于张继来说,如果没有那一夜的诗神附体、灵感乍现,并创作出天才之作,那么,人间就不会把他从科考榜上滑落的名字推上诗坛的光荣榜;后人也就根本不会知道,在大咖拥挤的唐朝诗人中,还有一个叫作张继的吃瓜草根存在,更不可能让那个屌丝的名字闪耀在大唐诗歌光芒四射的长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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