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象他的名字,张若虚,他面目模糊身形飘忽地走过唐朝,恍若是个虚假的存在。
他的生卒年都打着问号。据说他做过一个叫兖州兵曹的小官。没有独立的传记,他跟在大咖贺知章的身后,被人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仿佛是在提机场上遇到的拉着明星拉杆箱的小助理。
他的卒年如果去掉问号的话,杜甫那年八岁,正被河南老乡夸做“小能孩”;李白那年十九岁,正在蜀山练剑,再过上一两年,就会扰动唐朝;而王维那年正好二十岁了,爹妈给他办了成人礼,不久他就会到京城考取功名。
他的成果也少得可怜,一辈子总共才留下来两首诗,根本不够后人存在银行吃利息——如果他有后人的话。而王维、李白、杜甫的银行保险柜各存了400到1000多首诗。虽然乾隆皇帝听说后会笑,但没人理他,他那40000多首诗充其量也是通涨后的纸币。
还有更惨的,整个大唐王朝的各种诗歌选辑、特辑、杂辑、大全里统统都不收他的作品,好像他这个人他那两首诗压根就没存在过一样。可翻翻集子,和尚、道士、尼姑、伎人、贩夫走卒都千姿百态地躺在里头,各说各话。
那样一个宽容的时代,怎么就容不下一个写《春江花月夜》的诗人?
或者,他就是一个贪玩的孩子,沿着扬子江追月亮,追着追着就弄丢了自己。他家的孩子多,又都好优秀,爹妈找了一阵,干脆不再管他,就当从来没生下过这个孩子。
可是,人只要活着,总会留下踪迹的,即使那些年没有“天眼”。
第一次发现他,人们吃惊地发现,他和他的《春江花月夜》居然出现在了宋朝,在一个叫郭茂倩的人编的《乐府诗集》里。
这就像人们常讲的灵异事件,一个人突然间消失了,结果最后出现在地球的另一面。张若虚仿佛进入了一个“虫洞”,就这样出现在了几百年后的宋朝。但这时还没有人发现他的神奇,在“春江花月夜”的总题下,他又成了隋炀帝的小跟班。
就这样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到了明朝才终于被人发现。
胡应璘在《诗薮》上说,嗯,张若虚写得好,比刘希夷好。当然口气也是轻描淡写的。
为什么要和刘希夷比?因为刘希夷写了两句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正是这两句诗给他引来了杀身之祸——他舅宋之问看到了,说,儿啊,这两句给我吧。刘希夷坚决不同意。于是两句诗引发了舅杀甥的惨案。这从侧面告诉我们这两句诗有多好。
那比刘希夷还好的诗句会是啥样——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不要和唐人谈哲理,就象不要和宋人谈气象一样。这几句被闻一多誉为有“宇宙意识”的诗,把后人震得战战惊惊。天啊,有景有情有理,比刘希夷丰富多了,张若虚咋写出来的尼?
所以到了清末,王闿运惊叹之余,留下八个字的评价:孤篇横绝,竟为大家。
所以到了民国,闻一多把张若虚和他的《春江花月夜》推上了唐诗的塔尖:诗中的诗,顶峰中的顶峰;孤篇压全唐……
那个兖州兵曹,唐朝诗人中的小跟班,终于在两千年后,穿越到现代。他就像迷失在历史和诗歌中的孩子,在这时突然找到了家门。
他揉一揉眼晴,似乎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不就是沿着一条江追着一个月亮走么?
我记得从月出走到了月落,从春起走到了春尽,从潇湘走到了碣石。
我记得看过花林,沙汀,小楼,扁舟,寒砧,妆镜,鱼龙,雁阵。
我记得感受过离思,春愁,怅惘,振奋。
怎么就走到了这里?
没有人能回答他,可所有人都在守望着他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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