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生煮海》和《柳毅传书》两部杂剧堪称元杂剧中的“神话双璧”

黑暗的元代社会现状，使得无代杂剧总体上呈现出凝重的特色，犹如一片黑色的群山。然而在佯峰之间，有时也会透出一小片蔚蓝色的，鲜亮清新而又含着神奇意味的天地，使人们沉重的呼吸为之一爽，这就是元代杂剧中的神话题材剧。这些杂剧充满了奇异瑰丽的想象、积极的浪漫精神，使人神清气朗，产生最美好的想象。它们与元杂剧中的其他作品迥然而异，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李好古的《张生煮海》和尚仲贤的《柳毅传书》。中国的整个东部，面临着辽阔无垠的汪洋大海，大海的神秘、深广、波涛起伏、风云变幻，使得每一个站在海边的人，不由得产生出无穷遐思。

在远古时代的传说中，就有“精卫填海”的神话，它叙述炎帝的女儿女娃，一个俊俏活泼的少女，在东海里游泳玩要时，不幸被风浪骤起的大海吞没。女娃的魂魄愤感难平，就化为一只精卫鸟，每日号叫着，一次次不断从西山衔米小石子，扔进东海，决心将浩瀚的大海填平。这个美丽而悲凄的神话代代相传，激励人们以坚强的毅力与大自然作不懈的斗争。并且由此产生了许多类似的神话传说，表现人和大海的关系，人们害怕大海，又依靠大海，不断地向大海索取、斗争，并取得收获。

“张生煮海”就是这样个反映了民众意愿的神话。年轻倜党的潮州书生张羽，父母亡故后，出门游历。这天他来到东海畔，寄宿于濒临大海的石佛寺中。晚上明月升起于大海之中，海空澄澈，波涛似银，张羽推开窗户，沐浴在明净的月光中，顿觉心旷神怡，于是焚香净手，抚起琴来。这天夜里，东海龙王的三女儿琼莲正好也带着侍女出海赏月，忽然听见夜风中隐隐传来了悠扬的琴声，不觉循声寻去，一直到了张羽的房外窗下，如醉如痴地倾听起来。屋内抚琴的张羽，正陶醉于忘我之境，忽然琴弦断了。他信步走出屋子，发现了窗外芭蕉下听琴的琼莲，惊为天仙。

两人目光相接，互相交谈起来，彼此都流露出倾慕之意。张羽忍不住开口向龙女求婚。琼莲落落大方，当场应允，定下了八月十五日作为婚期，并将随身所带的一块冰蚕丝织的鲛绡帕赠给张羽，作为信物。结果未见到龙女，却见到了秦朝时候修炼成仙的毛女。正处于寂寞苦闷之中的张羽，向毛女叙述了自己的心中情思。毛女听完后，好心地劝告张羽说，琼莲乃是东海龙王的小女儿，龙王性情暴戾凶狠，决不会答应这桩婚事。但是张羽仍是一片痴心，并拿出了龙女所赠的鲛绡帕给毛女看。

毛女见张羽如此深情，不禁动了怜悯之念。她拿出三件法物交给张羽，嘱咐他说：“你只要将海水用这杓儿，舀在这口锅里，再放入金钱，烧火煎煮。锅中水减一分，海水去十丈，若煎干了锅中水，海水就干涸见底了。这时候龙王全族都无法存身，必然会同意招你为婿。”张羽得到了法物，迫不及待来到沙门岛上，支起银锅煎煮海水。不一会儿，锅里水滚了，张羽放眼一望，果然海水也像烧滚了似的翻腾不已。张羽大喜，加紧添火。东海龙王在龙宫里被烧得忍耐不住，托梦给石佛寺长老，请他出面恳求张羽罢手。长老受了龙王之托来到沙门岛上，代表东海龙王接受了招赘张羽为东床快婿，并且引导着张羽分开海波，进入大海深处。

在富丽堂皇的东海龙宫里，张羽和琼莲这一对年轻恋人终于如愿以偿。结为眷属。全剧结尾时，沉浸于幸福辉光中的琼莲唱道：愿普天下旷夫、怨女，使休教间阻，至诚的一个个皆如所欲。这一结尾，正是李好古构思剧本时的良好心愿。他的《沙门岛张生煮海》语言瑰丽雄奇，富有诗意，特别是剧中多处对大海的描绘咏唱，层层设喻，想象丰富，将人们带入了一个个优美壮观的意境之中，历来为人激赏。在这部杂剧中，那浩瀚无际的大海，实际上却在一只小小的铁锅里；千年不涸、万世不竭的汪洋之水，竟在这么一只普通常见的小锅里被煮沸、被煎干。

呼风唤雨、变化万千的龙神，只得乖乖地向普通的凡夫俗子求饶答应招赘一介书生为婿，真是痛快淋漓！这种奇特的想象及其所蕴含的象征意义，使《沙门岛张生煮海》具有强烈的艺术魅力。尚仲贤写作的《洞庭湖柳毅传书》，是元代杂剧中又一个与水中龙王相联系的美丽神话。它不像《张生煮海》那样富于直接的譬喻意义，但是故事性却更加丰富，情节曲折，波澜迭起，将观众引入了一个瑰丽神奇的意境之中。《洞庭湖柳毅传书》题材出自唐代的传奇小说《柳毅传》，作者尚仲贤是一位书会的斫轮老手，在戏剧化、形象化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全剧结构精致严谨，在叙述事端展示人物的楔子和第一折中，尚仲贤着意渲染出一种浓郁的悲刷氛围；继而第二折气氛转，形象地叙述出热闹的两龙大战场面，紧张激烈，扣人心弦；第三折在丽堂里的龙官盛宴背景下，细腻、抒情地将两个青年男父之间复杂微妙的情感变化和心理交流展现给观众；第四折出人意料地抖开包袱，以惊蒋团圆结束全剧。整个杂剧始终笼罩在一种浪漫神奇的诗意中，情节起伏跃动，情感张弛奔流，具有很强的舞台戏剧性。使观者如入蓬莱之境，心醉神迷，向往不已。

这个戏一代一代在舞台上流传下来，虽然经历了七百多年历史沧桑，至今仍然具有旺盛的舞台生命力，被很多地方剧种一再演出并拍摄成为戏曲电影，使之为更加广泛的观众所欣赏。这是中国戏曲中别具一格、神异娇艳的奇范。在元代杂剧中，非现实题材的作品数最颇为可观，但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表现了消极遁世的思想意识，放弃抗争，修炼来世的神仙道化剧。像《沙门岛张生煮海》和《洞庭湖柳毅传书》这样充满了积极的浪漫精神，热情讴歌善良、正直、真挚的情感，战胜阻碍，取得最后胜利，热情赞美自由情恋的神话作品，却是非常稀少，弥足珍费。这两部杂剧堪称元杂剧中的“神话双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