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机会源于刘邦接到的会盟邀请,而这封邀请来自于在薛地驻军的项梁。
当张良终于寻找到认可的主公同时,项梁也确定了新的方向。原来,项梁率兵向北进军薛地之后,正准备大举西进,却听到了陈胜身亡的噩耗。一时之间,项家军失去了战略目标。不久之后,听说秦嘉拥立了景驹成为楚王,在彭城附近开始活动,试图阻挡他们向西进取。于是,项梁便决定对这个擅自立王的义军分裂者动手。
秦嘉的部队属于典型的七拼八凑,哪里是训练有素的江东部队的对手,一击即溃,抱头鼠窜。项梁挥军西进,终于攻杀秦嘉,并将其残余部队予以收编,那个被拥立为楚王的景驹,也死于乱军之中。
由于陈胜死亡的消息已经被确认,此时最具备实力的项梁感到自身责任重大,于是,他便广发书信,邀请附近各路友好的义军将领来到薛县,共商讨秦对策。
张良没有想到,刚刚和项伯分别没有多久,很快又在薛地相遇。项伯自己也很不好意思,连连对刘邦施礼道歉,说自己不辞而别也是迫不得已。
刘邦却根本不以为意,他嘻嘻哈哈地说笑了一通,项伯脸上的尴尬神情也随之消散。很快,项伯将张良正式介绍给兄长项梁和侄子项羽,尤其称赞了张良如何渊博睿智,如何审时度势,更把当年他在博浪沙刺秦的英雄壮举说了一遍。
张良一边谦逊着,一边观察着对面项梁和项羽的气度。但见叔侄两人皆为气度不凡的战将,年老的项梁城府颇深、行动稳重,而年轻的项羽则英气逼人、令人侧目。因此,张良隐隐约约感到,将来中原逐鹿的过程中,项家军绝对不是一支能够轻视的力量。当然,这样的想法,他半点也没有透露出来。
当晚,项梁安排了盛情的宴会,欢迎刘邦一行人等,刘邦自然是开怀畅饮,酒到酣处还亲自高歌一曲,虽然声调一般,但气势雄浑,自成特色。
第二天,更多的义军首领陆陆续续来到了薛县,会盟就此正式开始。
项梁忧心忡忡地说道:“各位,自从秦失其鹿,英雄辈出,然而,观察最近的形势,各路义军各自为战,如同一盘散沙。而自从秦二世将骊山刑徒全部释放,由大将章邯统领,士气大涨,将义军分头击破。现在看来,形势已经开始对我们不利,大家有什么好办法吗?”
没等大家思考,就有人提出了看法:“各位,现在北方的那些新诸侯国,什么齐、赵、魏、燕,其实都只是托名而已,并没有多少实力。项家军战力强劲,而且名门声望、一呼百应,加上项羽将军英勇过人,项老将军更是威震江淮。我看,不如请项将军登上义军领袖的位置!”
其他义军将领听了,有的沉默不语,有的却点头称是。论实力、论名望,确实项梁实至名归。
蓦然,在一片赞同声中,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不可,千万不可。”
众人的视线立刻集中到声音发出的源头,在席位中间,站起一位须发苍白的老先生,他鹤发童颜,望去好似世外高人,飘然独立,眼神中流露出对在座大多数人的不屑。
有人悄悄对张良说道:“这位是范增,江东的名士,最近才跟随项梁,颇为受到重视。”
张良点点头,默然不语,想看这位范老先生接下来的意见。只见他恳切地对项梁施礼,然后不慌不忙地对大家说道:“今天,之所以项家军能够纵横江淮,原来的楚国人民也能够鼎力相助,是因为大家觉得项家世代忠于楚国,相信项将军能够复兴大楚。如果现在将军自立为王,又如何服众呢?”
项梁紧跟着说:“范先生说得不错,我从来没有为王的想法!”
张良注意到,项梁说完这句话,眼神似有意无意地扫了身边项羽一眼,而项羽却专注地看着范增,似乎被这位老先生辩论的风采所吸引。
得到项梁的支持,范增的言辞更加有力起来,他说:“在被秦灭亡的六国中,楚国受到的苦难最为沉重。楚怀王被骗往秦国,死于囚禁,楚国上下一向看做奇耻大辱。后来,楚国又为秦军铁蹄践踏,让老百姓们没有一天好日子过。因此,我们所有义军,不妨在项梁将军的大旗下,再找到楚怀王的后人来做楚王,这样,不仅名至实归,而且能够让楚地的百姓奋起响应,到时候我们击破章邯,齐入关中,灭掉暴秦就指日可待了。”
这一次,比起刚才的建议,范增的话引起了更多的热烈支持,甚至有义军首领激动地鼓掌欢呼起来,刘邦也大声称赞叫好。
薛县会盟,达成了新的共识,让所有义军看到了新的希望。
寻找楚怀王后裔的事情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很快,人们找到一位名字叫“心”的孩子,他年仅十三岁,人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一脸茫然地替地主家在放羊——甚至成群的大人们跪倒在面前时,这孩子还吓得紧紧抱起了最喜欢的小羊,以为偷羊贼们已经发展到了明抢的程度。
据说,这个孩子是楚怀王的后代,是真正的楚国的标志。
顺理成章地,放羊娃糊里糊涂地成为了楚王,为了让楚国人民感应到这个孩子的存在性,项梁下令,所有人都要称呼他为“楚怀王”。然后,项梁用这位新怀的名义,将自己封为武信君,将陈婴封为上柱国,都城设立盱眙(今江苏盱眙县)。
这样,项家军无可逆转地成为了天下瞩目的义军核心力量。
或许正因为如此,当张良跟随刘邦离开这里的时候,他既敬畏又警惕地看了看身后城墙上飘动的“楚”字大旗,不知怎地,他从此刻就开始担心,项家军迟早会成为自己梦想实现道路上的艰难对手。
此时的刘邦,并没有观察到张良的忧虑,他甚至根本不以为意,觉得谁来当这个核心都不奇怪。但是,张良从离开薛县开始,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他反复向自己问这个问题:义军中大部分的构成,都是楚国或者亲楚的力量,但是,你呢,你的韩国呢?
是的,韩国,一个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十余年来,张良不愿想,也不敢想这个名字,但随着复仇梦想一步步的接近,犹如外出远行的游子,终究要面对这种近乡情更怯的结局——在推翻秦国的过程中,作为韩国贵族的后裔,却在为陌生的楚国效命。
这是让张良难以接受的现实。
更加让人难过的现实是,连陈余、张耳、周市这些人,都依靠自己的能力,帮助赵国、魏国的王室复国,我张良世代受韩国厚恩,却不能站出来为他们复国,岂不是要令天下耻笑?
张良啊张良,难道你真的要为楚国做一辈子的臣子?那么,你和卖国求荣又有多少区别呢?
当然,张良怀念韩国的思绪中,也加入了自己绵延了十年的情愫。当年,在韩国许下的亲事,始终没有履约。而据张良千方百计得到的消息说,有着婚约的未婚妻,十余年来始终守身如玉、坚决不二嫁,始终相信未婚夫会回到故国完婚。
无论是于国于家,张良都迫切地希望复兴韩国,这首延续了十余年的亡国恨曲,不应该在今天继续下去了!
然而,张良终究是理性的,他明白,自己想要复兴韩国,不仅需要让刘邦理解和接受,更要让义军核心项梁统一。而且,考虑到维护整个反抗军的全体利益,这个复兴的韩国,不能和脱离了反秦大业的齐国、燕国、赵国和魏国这些新诸侯一样,置身于斗争之外——只有让项梁他们看到这一点,才有可能同意自己的建议。
思考成熟之后,张良来到了项梁的大帐中。
由于项伯的关系,项梁对张良历来相当看重,不仅经常询问他的看法,甚至试探过想要请他进入幕僚行列。
因此,这一次,张良也不愿遮掩,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项将军,您拥立怀王后裔为王,忠肝义胆,上顺天意、下应民心,可以说让我等感动不已。也触动了我张良的伤心往事:仔细想来,我的祖父和父亲,当年也是韩国的重臣,世代接受韩王的恩惠,如今,所有被秦国灭掉的六国中,只有韩国还默默无闻,未曾复国。这让我想起来就辗转反侧、食不甘味。更何况,韩国被秦国灭亡最早,众多人民被暴秦蹂躏时间最长,心中的怒火也最炽烈。我听说,目前韩国望族的后裔中,横阳君韩成是最贤能的。如果有人能去韩国振臂一呼,将他立为韩王,号召中原的韩国民众行动起来,那么,不仅我私人的愿望可以满足,更能够为江淮活动着的楚国义军建立一道屏障,增添一支盟军。这样做是否适合,还要请项将军定夺裁量。”
张良这一番话,以相同的情感作为发端,以共同的利益作为保障,句句打动着项梁。更何况,多一支盟军,总比多一个对手好,老于政治的项梁,绝对清楚这个道理。就这样,他很快答应分上千人马给张良去复兴韩国。
比起项梁,更让张良感到有所亏欠的是刘邦。
自从投奔刘邦以后,虽然只是短短相处了几个月,却让张良深深感到,这个人身上有自己所不能及的优点,甚至有着连项梁、项羽这些人都无法取代的力量。正因为如此,他更希望能和刘邦更多地相处,去借助他实现自己的梦想。但形势比人强,路走到这里,必须要暂时分开。
其实,刘邦也何尝没有这样的感觉,只是他向来心胸豁达,好像很快就忘记了丢失贤良助手的遗憾,真心诚意地来到城外送别张良,祝愿他复国顺利。
刘邦越是这样,张良越是不忍,于是长揖到地:“沛公,今日暂别,他日定能相会于咸阳城中!”说完,他跨上马头也不回地带领部队向西而行。
走了好远,张良回头看去,但见刘邦的身影还站在夕阳之下,张望着自己的方向。虽然他身边簇拥着不少人,但依然显得那样落寞、寂寥……
此时,正是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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