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先生大半生过着清贫的生活,所谓“一家数米担忧惯”是常态,他当然希望自己能够有钱,尽早摆脱这种生活,这就是他在诗里所说的“半生原未尽忘财。计拙心疏亦可哀”(《失眠三首》其三)。
晚年的启先生终于不再为钱发愁了,可当年含辛茹苦抚养他成人的母亲与姑姑、与他共贫贱的妻子都已不在人世,看着自己挣来的钱他心中百味杂陈,他觉得自己不能用这些钱来过更好的日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当年跟他一起过苦日子的家人。实际上,启先生晚年有钱之后,也确实一直过着极其简单的生活。一碗麻酱面,是他最喜爱的家常便饭。他将卖字画所得之钱,大量用来周济身边亲人、朋友、学生,乃至素不相识的人们。设立“励耘奖学助学基金”自然是最典型、最广为人知的事例,除此之外,前文还述及启先生多次在国家、社会遇上危机时慷慨解囊,踊跃捐款。这里再举一个较少人知道的例子,启先生将自己珍藏多年的文物无偿捐献给博物馆。
1978年,启先生将他收藏的一方清康熙皇帝自用御砚、一方清雍正皇帝赏田文镜的端砚及其他书画藏品共计二十件捐给辽宁省博物馆。张中行后来跟人说:“我喜欢收藏砚台,几十年好砚台见过许多,唯独启先生的两方御砚,一方康熙自用的,一方雍正赏田文镜的,可谓是无上神品,没见过那么好的。后来启先生,捐给也算他老家的辽宁博物馆了。”由此,张先生下评语道:“启先生可真不把东西当东西。”捐献过程中一个小细节尤能看出启先生“不把东西当东西”。辽宁省博物馆馆长杨仁恺来启先生住处接收捐献物品时,看见启先生案头留有一幅《溥心畲山水小卷》,遂要求一并带走,启先生当即答应了。
另外,可以作为旁证的是,在所有知名书法家中,启先生的字恐怕是最好求的。谁都知道,拿着启先生的法书到拍卖市场上就能换回真金白银,可启先生自己从来不像有些书法家那样因为“一字千金”就片纸不许出门,更不觉得自己写字就是在印钞。举一个例子:
1990年秋,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在山东蓬莱召开年会……先生还嘱咐我:“登记时,你掌握两条:一是求学的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尤其服务员、办事员,只要张嘴,咱们就送……”在三天时间里,各种尺寸的字写了130多幅,可以办个书法展了。一次,在先生落款签章时,当地一位同志惊叹:“好家伙,这得值多少钱啊?”先生没言语,只用眼瞄了他一下。我接过话茬儿:“你说什么呢?这是钱能说明的吗?这是洒向人间都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