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打服了的匈奴首领,到宗主国朝谒,好吃好喝,全程免单不说,汉元帝的各种赏赐也让其跪了。呼韩邪单于眼泪哗哗的,心里说,陛下对我这么好,这辈子给您当儿子是不成了,请您同意我给您当女婿吧,“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汉元帝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其他女子他是舍得的,于是乎后宫一位姓王的良家子远嫁了番邦。《汉书》记载的“昭君出塞”背景,大抵如此。
传奇不?一点儿也不,寻常赐婚罢了,连和亲都不像。历史上的和亲,通常带有一定的屈辱感,用女人换和平,即意味着真刀真枪干不过人家,说起来也是没脸。“昭君出塞”则不同,其时匈奴经历了“五单于争立”的窝里斗,国力早已江河日下;而汉元帝坐享“昭宣中兴”之成果,建昭三年(前36年)在西域又灭了郅支单于,朝野集体牛哄哄的,呼韩邪却是抱着“且喜且惧”的心态来的,哪有和亲的必要?然则王昭君的故事还是名动青史,成了传奇,这又是为何?
如果正本清源的话,也不难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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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虚构,一也。我个人总结为“心生‘悲怨’犹可信,画工所误实无稽”。心生“悲怨”说,出自《后汉书》,大意是说,王昭君入宫多年,见不到皇帝,心里有气很不爽,听说朝廷“招聘”外嫁女,就毅然决然应聘了。
前半段是可信的,后边纯属写小说编故事。
画工所误说,出自《西京杂记》,虚构了画师毛延寿一角,把汉元帝损得一塌糊涂,“后宫既多,不得常见。乃令画工图其形,按图召幸之”。宫女们为了出人头地,纷纷贿赂画工,独王昭君不肯,结果,别人画像都很美,都被皇帝临幸了,没王昭君什么事。然后故事就顺溜了,呼韩邪过来讨老婆,汉元帝按图索骥,选了画得不好看的宫女,送行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儿,又不能反悔,肠子都青了,回来就拿毛延寿等人开刀,致使“京师画工,于是差希。”
实际上,汉元帝龙体一直欠安,年轻的时候就不好,有个外戚叫张博,写信给朋友说:“陛下春秋未满四十,发齿堕落”。想想看,身体这么差劲,女色上如果不加节制,那还了得?性格上,他“柔仁好儒”,当皇帝也许不称职,当丈夫还是不错的,体现在用情上,比较专一,平生喜欢的女子屈指可数。
王昭君出嫁,是竟宁元年(前33年)正月,五月,汉元帝病逝了。以此可见,作为普通宫女的她,见不到皇帝也属正常,跟画工没关系,更不会自愿请行,朝廷“外交”事务传达不到她这一级。合理的推测是,因为她姓王,勉强可与皇后王政君连宗,身份可以尊贵一些,所以选择了她。
文学家宣泄情感,二也,典型的代表人物之一是蔡邕。
蔡邕反对“和亲”,汉元帝,才子皇帝一枚,《汉书》赞他“多材艺,善史书。鼓琴瑟,吹洞箫,自度曲,被歌声,分?节度,穷极幼眇。”活脱脱李后主前世啊!蔡邕著《琴操》,焉能不加收录?才子得有佳人配,为了对王昭君错过帝王面表示遗憾,虚构其高超琴技,一曲《琵琶怨》,大雁落平沙,很有些蔡文姬的影子,于是王昭君有了“落雁”之雅称,跻身古代四大美女之列。
所谓的传奇,至此完全定格。
搞清楚了这些,我们就会发现,“昭君出塞”,真的没那么传奇,也不像后世所宣扬的“鸣镝无声五十年”那么玄乎的承载,作用其实有限。也许汉元帝当初有这方面的期许,如封其“宁胡阏氏”,改元“竟宁”等等,可是现实政治又岂是一位小女子所能左右的?没有王昭君的牺牲,匈奴大概也成不了气候;王莽代汉时,不过才过去40年,匈奴印玺一改,仍然箭拔弩张。
昭君出塞,与其说是传奇,倒不如说是王昭君个人的悲剧,正如蔡邕操刀的《怨词》写的那样,“离宫绝旷,身体摧藏,志念没沉,不得颉颃。”何其悲怆也!她与呼韩邪仅仅生活了三年,呼韩邪就呜呼了,她就上疏汉成帝,要求回家,汉成帝的回复异常冰冷,《后汉书?南匈奴列传》载曰:“成帝赦令从胡俗。”什么叫“胡俗”?也就是“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尽妻其妻。”皇帝有令,王昭君没辙,只得含羞忍辱改嫁呼韩邪长子雕陶莫皋,共同生活十一载。
鸿嘉元年(前20年),雕陶莫皋过世,此时王昭君约莫三十二三岁,一代佳人,风华正茂,却已然没了生念。后五年,有说她再嫁新单于,有说她服毒而死,均无确凿史料支撑,不录,郁郁而终倒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