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泛指创作于唐朝诗人的诗。唐诗是中华民族珍贵的文化遗产之一,是中华文化宝库中的一颗明珠,同时也对世界上许多民族和国家的文化发展产生了很大影响,对于后人研究唐代的政治、民情、风俗、文化等都有重要的参考意义和价值。
目录:
961已凉 韩偓
962寒食夜
963效崔国辅体四首
964卖花翁 吴融
965金桥感事
966子规
967途中见杏花
968登单于台 张槟
969夏日题老将林亭
970怀良人 葛鸦儿
971春怨 金昌绪
972赠卖松人 于武陵
973劝酒
974江陵愁望有寄 鱼玄机
975席上贻歌者 郑谷
976菊
977淮上与友人别
978鹧鸪
979郑谷-海棠
980郑谷-中年
已凉
韩偓
碧阑干外绣帘垂,猩色屏风画折枝。
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
韩偓《香奁集》里有许多反映男女情爱的诗歌,这是最为脍炙人口的一篇。其好处全在于艺术构思精巧,笔意含蓄。
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间华丽精致的卧室。镜头由室外逐渐移向室内,透过门前的阑干、当门的帘幕、门内的屏风等一道道阻障,聚影在那张铺着龙须草席和织锦被褥的八尺大床上。房间结构安排所显示出的这种“深而曲”的层次,分明告诉我们,这是一位贵家少妇的金闺绣户。
布局以外,景物吸引我们视线的,还有它那斑驳陆离、秾艳夺目的色彩。翠绿的栏槛,猩红的画屏,门帘上的彩绣,被面的锦缎光泽,合组成一派旖旎温馨的气象,不仅增添了卧室的华贵势派,还为主人公的闺情绮思创造了合适的氛围。
主人公始终没有露面,她在做什么、想什么也不得而知。但朱漆屏面上雕绘着的折枝图,却不由得使人生发起“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无名氏《金缕衣》)的意念。面对这幅画图,我们的主人公难道不会有感于自己的逝水流年,而将大好青春同画中鲜花联系起来加以比较、思索吗?更何况而今又到了一年当中季节转换的时候。门前帘幕低垂,簟席上添加被褥,表明暑热已退,秋凉方降。这样的时刻最容易勾起人们对光阴消逝的感触,在我们的主人公的心灵上又将激起怎样的波澜呢?诗篇结尾用重笔点出“已凉天气未寒时”的时令变化,当然不会出于无意。配上床席、锦褥的暗示以及折枝图的烘托,主人公在深闺寂寞之中渴望爱情生活的情怀,也就隐约可见了。
通篇没有一个字涉及“情”,甚至没有一个字触及“人”,纯然借助环境景物来点染人的情思,供读者玩索。象这样命意曲折、用笔委婉的情诗,在唐人诗中还是不多见的。小诗《已凉》之所以传诵至今,原因或许就在于此。
寒食夜
韩偓
恻恻轻寒翦翦风,小梅飘雪杏花红。
夜深斜搭秋千索,楼阁朦胧烟雨中。
这首诗描画的是一个春色浓艳而又意象凄迷的细雨尖风之夜。乍看,通篇只写景物,而景中见意,篇内有人。如果细加玩绎,它的字里行间不仅浮现着留连怅惘之情,还似隐藏着温馨缠绵之事。四句诗中,特别值得拈出的是第三句──“夜深斜搭秋千索”。这是一个点破诗题、透露全诗消息的关键句。施补华《岘傭说诗》说:“七绝用意,宜在第三句。”这首诗正是如此。
诗的题目是《寒食夜》,这第三句中的“夜深”明点夜,“秋千”则暗点寒食。《佩文韵府》引《古今艺术图》云:“北方寒食为秋千戏,以习轻。后乃以彩绳悬木立架,士女坐其上推引之。”《太平御览》、《事物纪原》、《荆楚岁时记》等书也有相似的引载。又据《开元天宝遗事》记述,天宝年间,“宫中至寒食节,竞竖秋千,令宫嫔辈戏笑以为宴乐。”这句诗就以秋千这一应景之物点出寒食这个节日。
当然,诗人之写到秋千,决不仅仅是为了点题,主要因为在周围景物中对他最有吸引力而且最能寓托他的情意的正是秋千。但此时已“夜深”,又在“烟雨中”,不会有人在“为秋千戏”,如句中所说,只有秋千索空悬在那里罢了。而诗人为什么对空悬在那里的秋千索有特殊的感情并选定它作为描写的对象呢?这里,不禁令人联想到吴文英《风入松》词中“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两句。看来,诗人在深夜、烟雨中还把视线投向秋千索,也正因为它曾为“纤手”所握,不禁想起日间打秋千的场面和打秋千的人。
韩偓《香奁集》共收一百首诗,其中写到寒食、秋千的诗竟多达十首。如《偶见》:“秋千打困解罗裙,指点醍醐索一尊。见客入来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门。”又如《想得》:“两重门里玉堂前,寒食花枝月午天。想得那人垂手立,娇羞不肯上秋千。”再如:《寒食日重游李氏园亭有怀》:“往年曾在弯桥上,见倚朱栏咏柳绵。今日独来香径里,更无人迹有苔钱。伤心阔别三千里,屈指思量四五年。料得它乡遇佳节,亦应怀抱暗凄然。”从以上这几首诗,依稀可见诗人与一位佳人在寒食佳节、秋千架边结下的一段恋情。联系这些诗,再回过来看这首《寒食夜》的第三句,可以断定它确是一个见景思人、托物记事的句子,尽管写得尽曲折含蓄之能事,而个中消息是仍然可以参破的。
如果从整首诗来看,这第三句又是与上、下各句互相依托、融合为一的。全诗四句,组成为一个整体,诗的前两句可以说是为第三句布景设色的。首句“恻恻轻寒翦翦风”,先使诗篇笼罩一层凄迷的气氛;次句“小梅飘雪杏花红”,更为诗篇涂抹一层秾艳的色彩。有了这两层烘染,才能托出第三句中“那人”不见的空虚之感和“纤手香凝”的绮丽之思。至于诗的结句“楼阁朦胧烟雨中”,更直接从第三句生发,是第三句的延伸,是把诗人的密意温情推向夜雨朦胧的楼阁之中,暗暗指出其人的居处所在以及诗人的心目所注,从而加深意境,宕出远神,使人读后感到情意隐约,余味无穷。没有这样一个结句,当然也托不出第三句。就通篇而言,应当说,这首诗既以第三句为中心,而又靠上、下烘托,才成为一首在艺术上臻于完美的作品。
效崔国辅体四首
韩偓
淡月照中庭,海棠花自落。
独立俯闲阶,风动秋千索。
酒力滋睡眸,卤莽闻街鼓。
欲明天更寒,东风打窗雨。
雨后碧苔院,霜来红叶楼。
闲阶上斜日,鹦鹉伴人愁。
罗幕生春寒,绣窗愁未眠。
南湖一夜雨,应湿采莲船。
这一组小诗题作“效崔国辅体”,在《香奁集》里别具一格。崔国辅,盛唐诗人,开元十四年(726)进士,曾官许昌县令、集贤院直学士、礼部郎中,天宝中坐事贬竟陵郡司马。他以擅长写五言绝句著称,《全唐诗》录存其诗一卷,半数以上是五绝。清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钞凡例》云:“专工五言小诗自崔国辅始,篇篇有乐府遗意。”乔亿《剑溪说诗》也说:“五言绝句,工古体者自工、谢朓、何逊尚矣,唐之李白、王维、韦应物可证也。唯崔国辅自齐梁乐府中来,不当以此论列。”可见唐代五言绝句的来源有二:一是汉魏古诗,一是南朝乐府。崔国辅的五绝正是从乐府诗中《子夜歌》、《读曲歌》等一脉承传下来的,多写儿女情思,风格自然清新而又宛转多姿,柔曼可歌,形成了独特的诗体。
韩偓的这几首诗仿作,以唐人诗中习见的“闺怨”为主题,而写来特别富于诗情画意。第一首写春夜庭院的情景。淡淡的月色映照庭中,海棠花悄然谢落,春天又该过去了。女主人公孤零零地伫立在窗口,俯视着屋前的台阶,也许是盼望着有人归来吧,可阶石上一片空荡荡,不见人迹,只有风儿摆弄着院子里的秋千索,不时传来一阵叮咚声响。整个画面是那么幽静寂寥,末了一个镜头以动衬静,更增强了诗篇的清冷气氛;而闺中人的幽怨心理,也就在这气氛的烘托下显现出来了。
第二首的场景转入黎明前的室内。主人公已经睡下了。或许是担心夜晚失眠吧,睡觉前特地喝了一点酒,酒力滋生了睡意,终于朦朦胧胧地进入梦乡。可是睡得并不安稳,不多久又被依稀传来的街鼓声惊醒了。这时已到了天将破晓的时分,身上感受到黎明前的寒意,耳中倾听着东风吹雨敲打窗户的声音。和前一首略有不同的是,本篇不注重于画面物象的组合,而更多着力于人的主观感受的渲染,从各种感觉心理的描绘中,传达出人物的索寞与凄苦的情怀。
第三首则一跃而到了秋日午后。刚下过一阵秋雨,院子里长满碧苔,经霜的红叶散落在楼前,这一片彩色缤纷的图景却透露出某种荒芜的气息。主人公依然面对空无人迹的石阶,凝望着西斜的日影渐渐爬上阶来。这悠悠不绝的愁绪可怎样排遣呀!只有庭中鹦鹉学人言语,仿佛在替人分担忧思。因为是写白天的景物,图象比较明晰,色彩也很鲜丽,但仍然无损于诗篇婉曲凄清的情味。尤其“闲阶上斜日”一个细节,把闺中人那种长久期待而又渺茫空虚的心理,反映得何等深刻入神!
最后一首又转移至深夜闺中,时令大约在暮春。由于下了一夜的雨,暮春的寒气透过帘幕传入室内,而我们的主人公却独倚绣窗不能成眠。她想的是:南湖上的采莲船该被夜晚的雨水打湿了吧。我们知道,南朝乐府民歌的一种特殊表现手法,是喜欢运用谐音双关语来喻指爱情。“采莲”的形象在乐府民歌中经常出现,如《读曲歌》里的一首:“种莲长江边,藕生黄蘖浦。必得莲子时,流离经辛苦”,就是借有关莲藕的双关隐语(“莲”谐音“怜”,爱的意思:“藕”谐音“偶”,成双配对的意思)来表示爱情的获得需经过曲折辛苦的磨炼。因此,韩偓诗中的“采莲”,也应该是爱情的象征。女主人公想象采莲船的遭遇,也就是影射自己的爱情经历。在耿耿不寐的长夜里,回想自己的爱情生活,该有多少话要倾诉?而诗人却借用了乐府诗的传统手法,把复杂的思想感情融铸在雨湿采莲船这一单纯的形象中,读来别有一种简古深永的韵趣。
四首小诗合成一组,时间由夜晚至天明再到晚上,节令由春经秋又返回暮春,结构形式上的若断若续,正好概括反映了主人公一年四季的朝朝暮暮。不同的情景画面,而又贯串着共同的情思,有如统一主旋律下的各种乐曲变奏,丰富了诗歌的形象。通篇语言朴素明丽,风姿天然,不象《香奁集》里其他一些作品的注重工巧藻绘,显示了仿效崔国辅体和乐府民歌的痕迹。但比较缺少明朗活泼的格调,而偏重于发展崔国辅诗中婉曲含蓄的一面,则又打上晚唐时代以及韩偓个人风格的烙印。
卖花翁
吴融
和烟和露一丛花,担入宫城许史家。
惆怅东风无处说,不教闲地著春华。
赏花、买花以至养花,本出于人们爱美的天性。但在旧社会劳动人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情况下,耽玩花朵又往往形成富贵人家的特殊嗜好。唐代长安城就盛行着这样的风气。白居易有《买花》诗,真切地反映了这种车马若狂、相随买花的社会习俗,并通过篇末“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的评语,对贵家豪门的奢靡生活予以揭露。吴融的这首《卖花翁》,触及同样的题材,却能够不蹈袭前人窠臼,自出手眼,别立新意。
“和烟和露一丛花,担入宫城许史家。”这一联交代卖花翁把花送入贵家的事实。和烟和露,形容花刚采摘下来时缀着露珠、冒着水气的样子,极言其新鲜可爱。许氏与史氏,汉宣帝时的外戚。“许”指宣帝许皇后家,“史”指宣帝祖母史良娣家,两家都在宣帝时受封列侯,贵显当世,所以后人常用来借指豪门势家。诗中指明他们住在宫城以内,当是最有势力的皇亲国戚。
“惆怅东风无处说,不教闲地著春华。”这后一联抒发作者的感慨。东风送暖,大地春回,鲜花开放,本该是一片烂漫风光。可如今豪门势家把盛开的花朵都闭锁进自己的深宅大院,剩下那白茫茫的田野,不容点缀些许春意,景象又是何等寂寥!“不教”一词,显示了豪富人家的霸道,也隐寓着诗人的愤怒。但诗人不把这愤怒直说出来,却托之于东风的惆怅。东风能够播送春光,而不能保护春光不为人攫走,这真是莫大的憾事;可就连这一点憾恨,又能到哪里去申诉呢?权势者炙手可热,于此可见一斑。
诗篇由卖花引出贵族权门贪婪无厌、独占垄断的罪恶。他们不仅要占有财富,占有权势,连春天大自然的美丽也要攫为己有。诗中蕴含着的这一尖锐讽刺,比之白居易《买花》诗着力抨击贵人们的豪华奢侈,在揭示剥削者本性上有了新的深度。表现形式上也不同于白居易诗那样直叙铺陈,而是以更精炼、更委婉的笔法曲折达意,即小见大,充分体现了绝句样式的灵活性。
金桥感事
吴融
太行和雪叠晴空,二月郊原尚朔风。
饮马早闻临渭北,射雕今欲过山东。
百年徒有伊川叹,五利宁无魏绛功?
日暮长亭正愁绝,哀笳一曲戍烟中。
这是一篇政治抒情诗。《唐诗鼓吹评注》谓:此诗“指孙揆败于沙陀之事”。沙陀,以族名代称藩镇李克用。唐昭宗大顺元年(890),李克用进据邢、洛、磁三州。昭宗不顾多数大臣的反对,采纳了宰相张浚等人发兵讨李的主张。由于对形势估计不足,结果三战三败。张浚的副手孙揆,就在这年九月李克用破潞州(今山西长治西南)时被杀。李克用的军队乘胜纵兵焚掠晋、绛、河中一带。百姓家破人亡,赤地千里。大顺二年春正月,昭宗被迫罢了张浚等人的官,二月又为李克用加官晋爵。诗人吴融时在潞州金桥,有感于此,写了这首诗。
诗一开头就把太行山的景色写得雄伟壮美:皑皑白雪覆盖着巍巍太行,重峦叠嶂,高耸在晴朗的天空。红日、白雪、蓝天,色彩鲜明,宛若浮雕。时令已是早春二月,莽莽郊原依然是北风狂舞,寒意料峭。一个“尚”字,用得极妙,写出了诗人的心境和感触。目之所见,体之所感,丝毫没有春意。景色之美,气候之寒,更衬出诗人心中的悲凉。两句为下面的“感事”,渲染了气氛。
颔、颈两联,一连串用了四个历史典故,委婉含蓄地表达了诗人对当时政治形势的认识和感叹。
“饮马”,是用《左传》故事。公元前五七九年,晋楚战争中,楚军骄横狂妄,扬言“饮马于河(黄河)而归”。这里比喻李克用有“饮马于河”的军事野心。因为李克用的军队,早在中和三年(883)与黄巢作战时,就已打进过帝都长安,故说“饮马早闻临渭北”。“射雕”,用了北齐斛律光射落雕鸟的故事。“雕”是一种鸷鸟,猛健善飞,不易射得。这里用斛律光的英勇善射,暗喻实力强大的李克用将要采取大规模军事行动。“山东”指太行山以东地区。这句是说李军正蓄谋打过太行山。
颈联笔锋一转,由述古喻今进而抒感言怀。诗人没有直抒胸臆,仍然是借用典故来表达。“百年”句用了周朝辛有的故事。周平王迁都洛阳时,大夫辛有在伊水附近看到一个披发的人在野外祭祀。披发是戎族的风俗习惯,辛有据此预言这地方必将沦为戎人居住。辛有死后,戎人果然迁居于伊水之滨。诗人在藩镇割据的混战中,预感到唐王朝必将灭亡。他不可能直陈其事,但又不能不说,所以用辛有的典故,巧妙地抒发了对国家命运的忧虑。辛有的预言生前无人理睬,死后却备受赞叹,这又有什么用呢?肺腑之言,泻于毫端。尽管个人不能挽狂澜于既倒,但诗人仍希望皇上采用古时魏绛的方法,以期收到“五利”之功。魏绛是春秋时晋悼公的大夫。晋国所在地的山西,是个汉、戎杂居的地方,民族间经常发生战争。魏绛曾建议用“和戎”方式解决矛盾,他认为“和戎”有“五利”,晋悼公采用了魏绛的主张,因此收到“修民事,田以时”的政治效果。这句,通过肯定魏绛,婉转地批判了唐王朝这次对李克用的用兵。
用典,是古典诗中常用的一种形象化的手法。一首诗中过多地用典,往往会弄得诗意晦涩难明。《金桥感事》虽连用数典,却不觉难懂。诗人正是在曲折变化中,贴切地表达了难以直言之隐旨,把抽象的感情变得形象化、具体化了,题旨亦因之更为突出、鲜明。
尾联:“日暮长亭正愁绝,哀笳一曲戍烟中”,以情景交融之笔结束全诗。夕阳西沉,长亭遥对,哀笳一曲,戍烟四起,在这般战乱凄凉的环境中,一位“惊时感事俱无奈”(见其《重阳日荆州作》)的诗人,独自忧愁、感伤。胡笳,是一种乐器,可以表达喜怒哀乐等不同的感情。这里用一“哀”字状胡笳声,不仅把客观世界的声音同诗人主观世界的感情有机地结合起来,而且暗示着这次战争的失败,必将给百姓带来更大的灾难。“戍烟”,戍楼的烽烟,与在太平时节的缭绕炊烟全然不同,给人一种动乱不安的感觉。二句十四字,把情、景、事,声、色、形,熔铸于一炉,真是极尽精炼概括之能事。
子规
吴融
举国繁华委逝川,羽毛飘荡一年年。
他山叫处花成血,旧苑春来草似烟。
雨暗不离浓绿树,月斜长吊欲明天。
湘江日暮声凄切,愁杀行人归去船。
子规,是杜鹃鸟的别称。古代传说,它的前身是蜀国国王,名杜宇,号望帝,后来失国身死,魂魄化为杜鹃,悲啼不已。这可能是前人因为听得杜鹃鸣声凄苦,臆想出来的故事。本篇咏写子规,就从这个故事落笔,设想杜鹃鸟离去繁华的国土,年复一年地四处飘荡。这个悲剧性的经历,正为下面抒写悲慨之情作了铺垫。
由于哀啼声切,加上鸟嘴呈现红色,旧时又有杜鹃泣血的传闻。诗人借取这个传闻发挥想象,把原野上的红花说成杜鹃口中的鲜血染成,增强了形象的感染力。可是,这样悲鸣又能有什么结果呢?故国春来,依然是一片草木荣生,青葱拂郁,含烟吐雾,丝毫也不因子规的伤心而减损其生机。这里借春草作反衬,把它们欣欣自如的神态视为对子规啼叫漠然无情的表现,想象之奇特更胜过前面的泣花成血。这一联中,“他山”(指异乡)与“旧苑”对举,一热一冷,映照鲜明,更突出了杜鹃鸟孤身飘荡、哀告无门的悲惨命运。
后半篇继续多方面地展开对子规啼声的描绘。雨昏风冷,它藏在绿树丛中苦苦嘶唤;月落影斜,它迎着欲曙的天空凄然长鸣。它就是这样不停地悲啼,不停地倾诉自己内心的伤痛,从晴日至阴雨,从夜晚到天明。这一声声哀厉而又执着的呼叫,在江边日暮时分传入船上行人耳中,怎不触动人们的旅思乡愁和各种不堪回忆的往事,叫人黯然魂消、伤心欲泣呢?
从诗篇末尾的“湘江”看,这首诗写在今湖南一带。作者吴融是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唐昭宗时在朝任职,一度受牵累罢官,流寓荆南,本篇大约就写在这个时候,反映了他仕途失意而又远离故乡的痛苦心情。诗歌借咏物托意,通篇扣住杜鹃鸟啼声凄切这一特点,反复着墨渲染,但又不陷于单调、死板地勾形摹状,而能将所咏对象融入多样化的情景与联想中,正写侧写、虚笔实笔巧妙地结合使用,达到“状物而得其神”的艺术效果。这无疑是对写作咏物诗的有益启示。
途中见杏花
吴融
一枝红艳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
长得看来犹有恨,可堪逢处更难留!
林空色暝莺先到,春浅香寒蝶未游。
更忆帝乡千万树,澹烟笼日暗神州。
诗人漂泊在外,偶然见到一枝杏花,触动他满怀愁绪和联翩浮想,写下这首动人的诗。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是宋人叶绍翁《游园不值》诗中的名句。杏花开在农历二月,正是春天到来的时候,那娇艳的红色就仿佛青春和生命的象征。经历过严冬漫长蛰居生活的人,早春季节走出户外,忽然望见邻家墙头上伸出一枝俏丽的花朵,想到春回大地,心情该是多么欣喜激动!叶绍翁的诗句就反映了这样的心理。可是吴融对此却别有衷怀。他正独自奔波于茫茫的旅途中,各种忧思盘结胸间,那枝昭示着青春与生命的杏花映入眼帘,却在他心头留下异样的苦涩滋味。
他并不是不爱鲜花,不爱春天,但他想到,花开易落,青春即逝,就是永远守着这枝鲜花观赏,又能看得几时?想到这里,不免牵惹起无名的惆怅情绪。更何况自己行色匆匆,难以驻留,等不及花朵开尽,即刻就要离去。缘分如此短浅,怎不令人倍觉难堪?
由于节候尚早,未到百花吐艳春意浓的时分,一般树木枝梢上还是空疏疏的,空气里的花香仍夹带着料峭的寒意,蝴蝶不见飞来采蜜,只有归巢的黄莺聊相陪伴。在这种情景下独自盛开的杏花,难道不感到有几分孤独寂寞吗?这里显然融入诗人的身世之感,而杏花的形象也就由报春使者,转化为诗人的自我写照。
想象进一步驰骋,从眼前的鲜花更联想及往年在京城长安看到的千万树红杏。那一片蒙蒙的烟霞,辉映着阳光,弥漫、覆盖在神州(指中国)大地上,景象是何等绚丽夺目呀!浮现于脑海的这幅长安杏花图,实际上代表着他深心忆念的长安生活。诗人被迫离开朝廷,到处飘零,心思仍然萦注于朝中。末尾这一联想的飞跃,恰恰泄露了他内心的秘密,点出了他的愁怀所在。
诗篇借杏花托兴,展开多方面的联想,把自己的惜春之情、流离之感、身世之悲、故国之思,一层深一层地抒写出来,笔法特别委婉细腻。晚唐诗人中,吴融作为温(庭筠)、李(商隐)诗风的追随者,其最大特色则在于将温、李的缛丽温馨引向了凄冷清疏的一路。本篇可以视为这方面的代表作。
登单于台
张槟
边兵春尽回,独上单于台。
白日地中出,黄河天外来。
沙翻痕似浪,风急响疑雷。
欲向阴关度,阴关晓不开。
张宾早年曾游塞外,写了不少边塞诗。单于台,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西,相传汉武帝曾率兵登临此台。这首诗,描写边塞风光,语句浑朴,境界开阔,虽出于晚唐诗人之手,却很有些“盛唐气象”。
首联是全诗总领。“春”字和“独”字,看似出于无心,实则十分着力。春日兵回,边关平静无事,乃有登台览物之逸兴;虽曰春日,下文却了无春色,更显出塞外“无花只有寒”(李白《塞下曲》)的荒凉。独上高台,凝思注目,突出诗人超然独立的形象。
“白日地中出,黄河天外来。”一轮白日,跃出平地,写它喷薄而上的动态;千里黄河,天外飞来,写它源远流长的形象:“白日”、“黄河”对举,又在寥廓苍茫之中给人以壮丽多彩的感觉。白日出于地中而非山顶,黄河来自天外而非天上,一切都落在视平线下,皆因身在高台之上的缘故。
颈联继续写景。两句比喻,牢牢把握住居高临下的特点:居高,所以风急,所以风如雷响,惊心动魄;临下,才见沙痕,才见沙似浪翻,历历在目。不说“如雷”而说“疑雷”,传神地写出诗人细辨风声的惊喜情态。而白日、黄河、沙浪、风声,从远到近,自下而上,构成一幅有色彩、有动态、有音响的立体图画,把边塞风光,写得势阔声宏,莽莽苍苍之至。尤其是“白日地中出,黄河天外来”一联,语句浑朴,境界辽阔,学盛唐而能造出新境,很为后人激赏。
尾联写诗人从单于台上向北眺望阴山,那是汉代防御匈奴的天然屏障。诗人很想到阴山那边去看看,但见那起伏连绵的阴山,雄关似铁,虽然天已大亮,门户却紧闭不开,无法通行啊!
诗人分明看到横断前路的不可逾越的阻障,于是,激越慷慨的高吟大唱,一变而为徒唤奈何的颓唐之音。诗到晚唐,纵使歌咏壮阔雄奇的塞外风物,也难得有盛唐时代那蓬蓬勃勃的朝气了。
夏日题老将林亭
张槟
百战功成翻爱静,侯门渐欲似仙家。
墙头雨细垂纤草,水面风回聚落花。
井放辘轳闲浸酒,笼开鹦鹉报煎茶。
几人图在凌烟阁,曾不交锋向塞沙?
这首诗因颔联两句饮誉诗坛。据载,张槟在唐末中进士,做过栎阳尉,后避乱于蜀。前蜀时,做金堂令。一日,后主王衍与徐太后游成都东门内的大慈寺(见《分类诗话》卷一),见壁上题有“墙头雨细垂纤草,水面风回聚落花”,欣赏良久,询问寺僧,知是张所作。于是赐霞光笺,并将召掌制诰。权臣宋光嗣以其“轻傲驸马”,遂止。
据新旧《五代史》载,前蜀先主王建晚年多内宠,及病危,把持朝政的宦官、重臣,密谋“尽去建故将”。《成都县志》亦载:王建晚年,“多忌好杀,诸将有功名者,多因事诛之”。后主王衍即位后,其旧勋故老,皆弃而不任。由此看来,诗中“老将”的退隐是有其政治原因的。
首联“百战功成翻爱静,侯门渐欲似仙家”,概括点出老将心境的寂寞及其门第的冷落。一个“翻”字,甚妙。老将有别于隐士,不应“爱静”,却“翻爱静”:“侯门”与仙人的洞府有异,不应相似,偏“渐欲似”,这就把这位老将不同于一般的性格揭示出来。
颔联、颈联四句,作了具体刻画。“墙头雨细垂纤草”,“侯门”的围墙,经斜风细雨侵蚀,无人问津,年久失修,已是“纤草”丛生,斑剥陆离。状“纤草”着一“垂”字,见毫无生气的样子,荒凉冷落之意,自在言外。“水面风回聚落花”,写园内湖面上,阵阵轻微的旋风,打着圈儿,把那零零落落浮在水面上的花瓣,卷聚在一起。这里只用了七个字,却勾画出一幅风自吹拂、花自飘零、湖面凄清、寂寞萧条的景象。园林冷落如许,主人心境可知。这是诗人寓情于物之笔。
“井放辘轳闲浸酒”,辘轳是汲取井水的装置。老将取井水之凉,使酒清凉爽口,写其闲适生活。“笼开鹦鹉报煎茶”,打开鹦鹉笼子,任其自由往来,好让它在有客光临时报告主人,督请煎茶待客。这两句从侧面借助物情来反映人情,不仅使画面的形象鲜明生动,构成一个清幽深邃的意境,而且深刻细腻地揭示出老将的生活情趣和精神状态,手法相当高明。
尾联“几人图在凌烟阁,曾不交锋向塞沙”,用反诘的句式对老将进行规劝与慰勉,揭出诗的主旨。“凌烟阁”指唐太宗为表彰功臣,绘其画像于凌烟阁上事。据《新五代史》载:蜀王建五年曾起寿昌殿于龙兴宫,“画建像于壁”,并且还起“扶天阁,画诸功臣像”。这两句是说,在凌烟阁画像留名的人,又有谁不曾在战场上立过功呢?功劳是不可抹煞的,感到寂寞与萧条是大可不必的。
这诗在艺术上也很有特色。前六句铺写老将寂寞闲适的“仙家”生活,后二句笔锋一转,点明旨意,文势波澜曲折。本来,以“百战”之功赢得封侯的老将,在诗人看来更应竭力报国。可“功成”反爱起“静”来,这是出人意外的:“静”且不说,还愈来愈欲“似仙家”,一点世事也不关心了;不唯如此,竟连自己居住的园林也懒得去经营修葺了。铺写老将的消沉,一层比一层深入,反过来证明规劝老将的理由越来越充分。如果说,前者是“画龙”,那么后者就是“点睛”;二者相辅相成,既对立又统一,使诗歌的“理”,在情景交融的画面中表现出来,规劝之旨,体现于诗情画意之中。
怀良人
葛鸦儿
蓬鬓荆钗世所稀,布裙犹是嫁时衣。
胡麻好种无人种,正是归时底不归?
这首诗是一位劳动妇女的怨歌。韦縠《才调集》、韦庄《又玄集》都说此诗作者是女子葛鸦儿。孟棨《本事诗》却说是朱滔军中一河北士子,其人奉滔命作“寄内诗”,然后代妻作答,即此诗。其说颇类小说家言,大约出于虚构。然而,可见此诗在唐时流传甚广。诗大约成于中晚唐之际。
诗前两句首先让读者看到一位贫妇的画像:她鬓云散乱,头上别着自制的荆条发钗,身上穿着当年出嫁时所穿的布裙,足见其贫困寒俭之甚(“世所稀”)。这儿不仅是人物外貌的勾勒,字里行间还可看出一部夫妇离散的辛酸史。《列女传》载“梁鸿、孟光常荆钗布裙”。这里用“荆钗”、“布裙”及“嫁时衣”等字面,似暗示这一对贫贱夫妇一度是何等恩爱,然而社会的动乱把他们无情拆散了。“布裙犹是嫁时衣”,既进一步见女子之贫,又表现出她对丈夫的思念。古代征戍服役有所谓“及瓜而代”,即有服役期限,到了期限就要轮番回家。从“正是归时”四字透露,其丈夫大概是“吞声行负戈”的征人吧,这女子是否也曾有过“罗襦不复施,对君洗红妆”(杜甫《新婚别》)的誓言?那是要读者自去玩味的。
于是,三句紧承前二句来。“胡麻好种无人种”,可以理解为赋(直赋其事):动乱对农业造成破坏,男劳动力被迫离开土地,“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田园荒芜。如联系末句,此句也可理解为兴:盖农时最不可误,错过则追悔无及;青春时光亦如之,一旦老大,即使征人生还也会“纵使相逢应不识”呢。以“胡麻好种无人种”兴起“正是归时底不归?”实暗含“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意,与题面“怀良人”正合。
这还不能尽此句之妙,若按明人顾元庆的会心,则此句意味更深长。他说:“南方谚语有‘长老(即僧侣)种芝麻,未见得。’余不解其意,偶阅唐诗,始悟斯言其来远矣。胡麻即今芝麻也,种时必夫妇两手同种,其麻倍收。”(《夷白斋诗话》)原来芝麻结籽的多少,与种时是否夫妇合作大有关系。诗人运用流行的民间传说来写“怀良人”之情,十分切贴而巧妙。“怀良人”理由正多,只托为芝麻不好种,便收到言在此而意在彼、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所以,此诗末二句兼有赋兴和传说的运用,含义丰富,诗味咀之愈出,很好表达了女子“怀良人”的真纯情意。用“胡麻”入诗,这来自劳动生活的新鲜活跳的形象和语言,也使全诗生色,显得别致。
绝句“宛转变化,工夫全在第三句,若此转变得好,则第四句如顺流之舟矣”(杨载《诗法家数》)。此诗末句由三句引出,正是水到渠成。“正是归时底不归?”语含怨望,然而良人之不归乃出于被迫,可怨天而不可尤人。以“怀”为主,也是此诗与许多怨妇诗所不同的地方。
春怨
金昌绪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这首诗,语言生动活泼,具有民歌色彩,而且在章法上还有其与众不同的特点:它通篇词意联属,句句相承,环环相扣,四句诗形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达到了王夫之在《夕堂永日绪论》中为五言绝句提出的“就一意圆净成章”的要求。这一特点,人所共称。谢榛在《四溟诗话》中曾把诗的写法分为两种:一种是“一句一意”,“摘一句亦成诗”,如杜甫诗“日出篱东水,云生舍北泥。竹高鸣翡翠,沙僻舞鹍鸡”(《绝句六首》之一),属于此类;另一种是“一篇一意”,“摘一句不成诗”,这首《春怨》诗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更赞美这首诗的“篇法圆紧,中间增一字不得,著一意不得”。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也说:“一气蝉联而下者,以此为法。”
但这些评论只道出了这首诗的一个方面的特点,还应当看到的另一特点是:它虽然通篇只说一事,四句只有一意,却不是一语道破,一目了然,而是层次重叠,极尽曲析之妙,好似抽蕉剥笋,剥去一层,还有一层。它总共只有四句诗,却是每一句都令人产生一个疑问,下一句解答了这个疑问,而又令人产生一个新的疑问。这在诗词艺术手法上是所谓“扫处还生”。
诗的首句似平地奇峰,突然而起。照说,黄莺是讨人欢喜的鸟。而诗中的女主角为什么却要“打起黄莺儿”呢?人们看了这句诗会茫然不知诗意所在,不能不产生疑问,不能不急于从下句寻求答案。第二句诗果然对第一句作了解释,使人们知道,原来“打起黄莺儿”的目的是“莫教枝上啼”。但鸟语与花香本都是春天的美好事物,而在鸟语中,黄莺的啼声又是特别清脆动听的。人们不禁还要追问:又为什么不让莺啼呢?第三句诗说明了“莫教啼”的原因是怕“啼时惊妾梦”。但人们仍不会满足于这一解释,因为黄莺啼晓,说明本该是梦醒的时候了。那么,诗中的女主角为什么这样怕惊醒她的梦呢?她做的是什么梦呢?最后一句诗的答复是:这位诗中人怕惊破的不是一般的梦,而是去辽西的梦,是惟恐梦中“不得到辽西”。
到此,读者才知道,这首诗原来采用的是层层倒叙的手法。本是为怕惊梦而不教莺啼,为不教莺啼而要把莺打起,而诗人却倒过来写,最后才揭开了谜底,说出了答案。但是,这最后的答案仍然含意未伸。这里,还留下了一连串问号,例如:一位闺中少女为什么做到辽西的梦?她有什么亲人在辽西?此人为什么离乡背井,远去辽西?这首诗的题目是《春怨》,诗中人到底怨的是什么?难道怨的只是黄莺,只怨莺啼惊破了她的晓梦吗?这些,不必一一说破,而又可以不言而喻,不妨留待读者去想象、去思索。这样,这首小诗就不仅在篇内见曲折,而且还在篇外见深度了。
如果从思想意义去看,它看来只是一首抒写儿女之情的小诗,却有深刻的时代内容。它是一首怀念征人的诗,反映了当时兵役制下广大人民所承受的痛苦。
赠卖松人
于武陵
入市虽求利,怜君意独真。
欲将寒涧树,卖与翠楼人。
瘦叶几经雪,淡花应少春。
长安重桃李,徒染六街尘!
唐代的长安是高门贵族豪华竞逐的地方。买花是当时贵族社会的一种风尚。“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白居易《买花》),利之所在,人必趋之。在待价而沽的浓香艳色中,居然连“瘦叶”、“淡花”的松树也出现了;于是诗人产生了感慨,叹息卖树人这种行为的不合时宜。
诗题为“赠卖松人”,就从卖松人这一角度来着笔。卖松人把松树做为商品送入市场,和夭桃秾李去竞争,意在求利,结果却不能达到目的,这件事的本身就具有讽刺意味。诗人借题发挥,用婉而多风的语言寄托了自己的情愫。
本来,松树是耐寒的树木,生长在深山大谷之中,葱郁轮囷,气势凌云。人们称赞它有崇高的品德,所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张九龄《感遇》)卖松人为了求利,才把它送到长安,希望“卖与翠楼人”。这些富贵人家看惯了宠柳娇花,对松树的“瘦叶”、“淡花”的外表,是不屑一顾的。这样,松树崇高的美学价值在这种场合之中,就不会为人们所认识。翠楼人不爱寒涧树,卖松人的主观愿望和客观的社会需要很不一致。即使松树得售于翠楼人,这时,它失去了原来生长的土壤,又怎样托根呢?在微婉的词句中,表明松树是大不该被送到长安来寻求买主。
诗人慨叹的是长安只能够欣赏夭艳的桃李,松树的价值当然不被认识;但是卖松人不卖春花,只卖青松,似乎是认识到松树的美的价值了,可惜他不懂得这个社会。无怪乎所得的结果,只能使寒涧青松徒为六街尘染而已。
用意很微婉,松树也只是一个比喻。诗人所讽谕的是:一切象松树似的正直而有才能的人,不用到长安来谋求出路,决不会得到这个朝廷掌权的人的重视,因为他们所需要的是象桃李一样趋时媚俗的人。这首诗对当时的社会是讽刺,对卖松树人是晓谕,是劝告;而那种不希求荣利的心情,却是诗人的自寓。
据《唐才子传》称:“于武陵名邺,以字行,……大中(唐宣宗年号,公元847─860年)时,尝举进士,不称意,携书与琴,往来商洛、巴蜀间,或隐于卜中,存独醒之意。”这个决弃了长安的荣名利禄的人,因为平素有所蓄积于心,通过卖松这件事而写出了这首别具一格的讽刺诗来。
劝酒
于武陵
劝君金屈卮,满酌不须辞。
花发多风雨,人生足别离。
这是一首祝酒歌。前两句敬酒,后两句祝辞。话不多,却有味。诗人以稳重得体的态度,抒写豪而不放的情意,在祝颂慰勉之中,道尽仕宦浮沉的甘苦。
“金屈卮”是古代一种名贵酒器,用它敬酒,以示尊重。诗人酌满金屈卮,热诚地邀请朋友干杯。“不须辞”三字有情态,既显出诗人的豪爽放达,又透露友人心情不佳,似乎难以痛饮,于是诗人殷勤地劝酒,并引出后两句祝辞。
从后两句看,这个宴会大约是饯饮,送别的那个朋友大概遭遇挫折,仕途不利。对此诗人先作譬喻,大意说,你看那花儿开放,何等荣耀,但是它还要经受许多次风雨的摧折。言外之意是说,大自然为万物安排的生长道路就是这样曲折多磨。接着就发挥人生感慨,说人生其实也如此,就要你尝够种种离别的滋味,经受挫折磨炼。显然,诗人是以过来人的体验,慰勉他的朋友。告以实情,晓以常理,祝愿他正视现实,振作精神,可谓语重心长。
于武陵一生仕途不达,沉沦不僚,游踪遍及天南地北,堪称深谙“人生足别离”的况味的。这首《劝酒》虽是慰勉朋友之作,实则也是自慰自勉。正因为他是冷眼看人生,热情向朋友,辛酸人作豪放语,所以形成这诗的独特情调和风格,豪而不放,稳重得体。后两句具有高度概括的哲理意味,近于格言谚语,遂为名句,颇得传诵。
江陵愁望有寄
鱼玄机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建安诗人徐干有著名的《室思》诗五章,第三章末四句是:“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无有穷已时。”后世爱其情韵之美,多仿此作五言绝句,成为“自君之出矣”一体。女诗人鱼玄机的这首写给情人的诗(题一作《江陵愁望寄子安》),无论从内容、用韵到后联的写法,都与徐干《室思》的四句十分接近。但体裁属七绝,可看作“自君之出矣”的一个变体。惟其有变化,故创获也在其中了。
五绝与七绝,虽同属绝句,二体对不同风格的适应性却有较大差异。近人朱自清说:“论七绝的称含蓄为‘风调’。风飘摇而有远情,调悠扬而有远韵,总之是余味深长。这也配合着七绝的曼长的声调而言,五绝字少节促,便无所谓风调。”(《唐诗三百首指导大概》)读鱼玄机这首诗,觉着它比《自君之出矣》多一点什么的,正是这里所说的“风调”。本来这首诗也很容易缩成一首五绝:“枫叶千万枝,江桥暮帆迟。忆君如江水,日夜无歇时”,字数减少而意思不变,但我们却感到少一点什么的,也是这里所说的“风调”。
试逐句玩味鱼诗,看每句多出两字是否多余。
首句以江陵秋景兴起愁情。《楚辞。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枫,极目千里兮伤春心。”枫生江上,西风来时,满林萧萧之声,很容易触动人的愁怀。“千枝复万枝”,是以枫叶之多写愁绪之重。它不但用“千”、“万”数字写枫叶之多,而且通过“枝”字的重复,从声音上状出枝叶之繁。而“枫叶千万枝”字减而音促,没有上述那层好处。
“江桥掩映──暮帆迟”。极目远眺,但见江桥掩映于枫林之中;日已垂暮,而不见那人乘船归来。“掩映”二字写出枫叶遮住望眼,对于传达诗中人焦灼的表情是有帮助的。词属双声,念来上口。有此二字,形成句中排比,声调便曼长而较“江桥暮帆迟”为好听。
前两句写盼人不至,后两句便接写相思之情。用江水之永不停止,比相思之永无休歇,与《室思》之喻,机杼正同。乍看来,“西江”、“东流”颇似闲字,但减作“忆君如流水,日夜无歇时”,比较原句便觉读起来不够味了。刘方平《春怨》末二句云:“庭前时有东风入,杨柳千条尽向西”,晚清王闿运称赞说“以东、西二字相起,(其妙)非独人不觉,作者也不自知也”,“不能名言,但恰入人意。”(《湘绮楼说诗》)鱼玄机此诗末两句妙处正同。细味这两句,原来分用在两句之中非为骈偶而设的成对的反义字(“东”、“西”),有彼此呼应,造成抑扬抗坠的情调,或擒纵之致的功用,使诗句读来有一唱三叹之音,亦即所谓“风调”。而删芟这样字面,虽意思大致不差,却必损韵调之美。
鱼玄机此诗运用句中重复、句中排比、尾联中反义字相起等手段,造成悠扬飘摇的风调,大有助于抒情。每句多二字,却充分发挥了它们的作用。所以比较五绝“自君之出矣”一体,艺术上正自有不可及之处。
席上贻歌者
郑谷
花月楼台近九衢,清歌一曲倒金壶。
座中亦有江南客,莫向春风唱鹧鸪。
古代宴席上,往往要备乐,用歌唱或演奏来劝酒、助兴。这首诗从题目看,当是诗人在一次宴席上赠给演唱者的。第一联“花月楼台近九衢,清歌一曲倒金壶”。九衢,是指都市中四通八达的街道。从下面两句看,这一都市当在北方,有人以为即指唐代京城长安。清歌,清脆悦耳的歌声(亦可指没有伴奏的独唱)。倒,斟酒。金壶,精致名贵的酒器。这两句诗,采用了由远而近、由外及内、步步引入的手法。请看:天空,一轮明月;地上,万家灯火;街市上行人车马来来往往。展现的是一幅繁华都会的景象。接着便是一座高楼的外景,明月的清辉照着高楼,照着它周围盛开的鲜花。画外音,是声声动人心弦的歌声。再接下去就是:酒楼上,灯红酒绿,年轻的歌女在演唱;一曲之后,便是一番斟酒、敬酒、举杯、言笑……这两句把时间、地点、环境、宴席、歌者、听者,乃至歌助酒兴的欢悦气氛都表现出来了。写得词简意丰,有虚有实,既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又给人以想象的余地。
不过,更精彩的还在诗的第二联。歌,愈听愈动情;酒,愈饮愈有兴。结果,歌声更比酒“醉”人。所以三、四两句不言酒而单写歌。而且妙在诗人不是对歌者或歌声进行描绘,也不是直接抒发对歌声有怎样的感受,而是说:“座中亦有江南客,莫向春风唱鹧鸪”。鹧鸪,是指当时流行的《鹧鸪曲》。据说鹧鸪鹧鸪有“飞必南翥”的特性,其鸣声象是“行不得也哥哥”。《鹧鸪曲》就“效鹧鸪之声”的,曲调哀婉清怨。为这个曲子所写的词,也大多抒发相思别恨的。诗人为什么未听《鹧鸪》情已怯了呢?这颇使人寻味。尽管诗人在开头二句极力描绘了春风夜月、花前酒楼的京国之春,从后二句中自称“江南客”,就可以见出诗人的思乡之心,早已被歌声撩动了。如果这位歌者再唱出他久已熟悉的那首“佳人才唱翠眉低”的《鹧鸪曲》,那就难免“游子乍闻征袖湿”,终至不能自已了。因而诗人郑重其事地向歌者请求莫唱《鹧鸪》了。这充分显示了歌声具有使人回肠荡气的魅力。诗人把此诗赠给歌者,实际上是意味着听者(诗人)乃是歌者的知音,表现了诗人在向歌者的演唱艺术献上一颗敬佩之心;而其中又深深地透露出诗人客居异乡的羁旅之情。当然,他也希望歌者能成为这“心声”的知音。这就使歌者──听者、听者──歌者在感情上得到了交流和融合,取得了深沉感人的艺术效果。
菊
郑谷
王孙莫把比蓬蒿,九日枝枝近鬓毛。
露湿秋香满池岸,由来不羡瓦松高。
这是一首咏物诗。作者咏菊,通篇不着一菊字,但句句均未离开菊,从菊的貌不惊人,写到人们爱菊,进而写菊花的高尚品格,点出他咏菊的主旨。很明显,这首咏菊诗是诗人托物言志的,用的是一种象征手法。
“王孙莫把比蓬蒿”,蓬蒿是一种野生杂草。菊,仅从其枝叶看,与蓬蒿有某些类似之处,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王孙,是很容易把菊当作蓬蒿的。诗人劈头一句,就告诫他们莫要把菊同蓬蒿相提并论。这一句起得突兀,直截了当地提出问题,有高屋建瓴之势,并透露出对王孙公子的鄙夷之情。作为首句,有提挈全篇的作用。“九日枝枝近鬓毛”,紧承首句点题。每年阴历九月九日,是人所共知的重阳节。古人在这一天,有登高和赏菊的习惯,饮菊花酒,佩茱萸囊,还采撷菊花插戴于鬓上。诗人提起这古老的传统风习,就是暗点一个“菊”字,同时照应首句,说明人们与王孙公子不一样,对于菊是非常喜爱尊重的。这两句,从不同的人对菊的不同态度,初步点出菊的高洁。
三、四两句是全诗的着重处,集中地写了菊的高洁气质和高尚品格。“露湿秋香满池岸”,寥寥七字,写秋天早晨景象:太阳初升,丛丛秀菊,饱含露水,湿润晶莹,明艳可爱;缕缕幽香,飘满池岸,令人心旷神怡,菊花独具的神韵风采,跃然纸上。在这里,“湿”字很有讲究,让人想见那片片花瓣缀满露珠,分外滋润,分外明丽。“满”字形象贴切,表现出那清香是如何沁人心脾,不绝如缕。从中我们不仅看到了菊花特有的形象,也感受到了菊花和那特定的环境、特定的氛围交织融合所产生的魅力。诗人在描写了菊的气质以后,很自然地归结到咏菊的主旨:“由来不羡瓦松高”。瓦松,是一种寄生在高大建筑物瓦檐处的植物。初唐崇文馆学士崔融曾作《瓦松赋》,其自序云:“崇文馆瓦松者,产于屋霤之上……俗以其形似松,生必依瓦,故曰瓦松。”瓦松虽能开花吐叶,但“高不及尺,下才如寸”,没有什么用处,所以“桐君(医师)莫赏,梓匠(木工)难甄”。作者以池岸边的菊花与高屋上的瓦松作对比,意在说明菊花虽生长在沼泽低洼之地,却高洁、清幽,毫不吝惜地把它的芳香献给人们;而瓦松虽踞高位,实际上“在人无用,在物无成”。在这里,菊花被人格化了,作者赋予它以不求高位、不慕荣利的思想品质。“由来”与“不羡”相应,更加重了语气,突出了菊花的高尚气节。这结尾一句使诗的主题在此得到了抉示,诗意得到了升华。
咏物诗不能没有物,但亦不能为写物而写物。纯粹写物,即使逼真,也不过是“袭貌遗神”,毫无生气。此诗句句切合一菊字,又句句都寄寓着作者的思想感情。菊,简直就是诗人自己的象征。
淮上与友人别
郑谷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晚唐绝句自杜牧、李商隐以后,单纯议论之风渐炽,抒情性、形象性和音乐性都大为减弱。而郑谷的七绝则仍然保持了长于抒情、富于风韵的特点。
这首诗是诗人在扬州(即题中所称“淮上”)和友人分手时所作。和通常的送行不同,这是一次各赴前程的握别:友人渡江南往潇湘(今湖南一带),自己则北向长安。
一、二两句即景抒情,点醒别离,写得潇洒不着力,读来别具一种天然的风韵。画面很疏朗:扬子江头的渡口,杨柳青青,晚风中,柳丝轻拂,杨花飘荡。岸边停泊着待发的小船,友人即将渡江南去。淡淡几笔,象一幅清新秀雅的水墨画。景中寓情,富于含蕴。依依袅袅的柳丝,牵曳着彼此依依惜别的深情,唤起一种“柳丝长,玉骢难系”的伤离意绪;蒙蒙飘荡的杨花,惹动着双方缭乱不宁的离绪,勾起天涯羁旅的漂泊之感。美好的江头柳色,宜人春光,在这里恰恰成了离情别绪的触媒,所以说“愁杀渡江人”。诗人用淡墨点染景色,用重笔抒写愁绪,初看似不甚协调,细味方感到二者的和谐统一。两句中“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等同音字的有意重复,构成了一种既轻爽流利,又回环往复,富于情韵美的风调,使人读来既感到感情的深永,又不显得过于沉重与伤感。次句虽单提“渡江人”,但彼此羁旅漂泊,南北乖离,君愁我亦愁,原是不言自明的。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三、四两句,从江头景色收转到离亭别宴,正面抒写握别时情景。驿亭宴别,酒酣情浓,席间吹奏起了凄清怨慕的笛曲。即景抒情,所奏的也许正是象征着别离的《折杨柳》吧。这笛声正倾诉出彼此的离衷,使两位即将分手的友人耳接神驰,默默相对,思绪萦绕,随风远扬。离笛声中,天色仿佛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握别的时间到了。两位朋友在沉沉暮霭中互道珍重,各奔前程──君向潇湘我向秦。诗到这里,戛然而止。
这首诗的成功,和有这样一个别开生面的富于情韵的结尾有密切关系。表面上看,末句只是交待各自行程的叙述语,既乏寓情于景的描写,也无一唱三叹的抒情,实际上诗的深长韵味恰恰就蕴含在这貌似朴直的不结之结当中。由于前面已通过江头春色、杨花柳丝、离亭宴饯、风笛暮霭等一系列物象情景对离情进行反复渲染,结句的截然而止,便恰如抔土之障黄流,在反激与对照中愈益显出其内涵的丰富。临歧握别的黯然伤魂,各向天涯的无限愁绪,南北异途的深长思念,乃至漫长旅程中的无边寂寞,都在这不言中得到充分的表达。“君”“我”对举,“向”字重迭,更使得这句诗增添了咏叹的情味。
鹧鸪
郑谷
暖戏烟芜锦翼齐,品流应得近山鸡。
雨昏青草湖边过,花落黄陵庙里啼。
游子乍闻征袖湿,佳人才唱翠眉低。
相呼相应湘江阔,苦竹丛深日向西。
晚唐诗人郑谷,“尝赋鹧鸪,警绝”(《唐才子传》),被誉为“郑鹧鸪”。可见这首鹧鸪诗是如何传诵于当时了。
鹧鸪,产于我国南部,形似雌雉,体大如鸠。其鸣为“钩辀格磔”,俗以为极似“行不得也哥哥”,故古人常借其声以抒写逐客流人之情。郑谷咏鹧鸪不重形似,而着力表现其神韵,正是紧紧抓住这一点来构思落墨的。
开篇写鹧鸪的习性、羽色和形貌。鹧鸪“性畏霜露,早晚希出”(崔豹《古今注》)。“暖戏烟芜锦翼齐”,开首着一“暖”字,便把鹧鸪的习性表现出来了。“锦翼”两字,又点染出鹧鸪斑斓醒目的羽色。在诗人的心目中,鹧鸪的高雅风致甚至可以和美丽的山鸡同列。在这里,诗人并没有对鹧鸪的形象作工雕细镂的描绘,而是通过写其嬉戏活动和与山鸡的比较作了画龙点睛式的勾勒,从而启迪人们丰富的联想。
首联咏其形,以下各联咏其声。然而诗人并不简单地摹其声,而是着意表现由声而产生的哀怨凄切的情韵。青草湖,即巴丘湖,在洞庭湖东南;黄陵庙,在湘阴县北洞庭湖畔。传说帝舜南巡,死于苍梧。二妃从征,溺于湘江,后人遂立祠于水侧,是为黄陵庙。这一带,历史上又是屈原流落之地,因而迁客流人到此最易触发羁旅愁怀。这样的特殊环境,已足以使人产生幽思遐想,而诗人又蒙上了一层浓重伤感的气氛:潇潇暮雨、落红片片。荒江、野庙更着以雨昏、花落,便形成了一种凄迷幽远的意境,渲染出一种令人魂消肠断的氛围。此时此刻,畏霜露、怕风寒的鹧鸪自是不能嬉戏自如,而只能愁苦悲鸣了。然而“雨昏青草湖边过,花落黄陵庙里啼”,反复吟咏,似又象游子征人涉足凄迷荒僻之地,聆听鹧鸪的声声哀鸣而黯然伤神。鹧鸪之声和征人之情,完全交融在一起了。这二句之妙,在于写出了鹧鸪的神韵。作者未拟其声,未绘其形,而读者似已闻其声,已睹其形,并深深感受到它的神情风韵了。对此,沈德潜赞叹地说:“咏物诗刻露不如神韵,三四语胜于‘钩辀格磔’也。诗家称郑鹧鸪以此”(《唐诗别裁》),正道出这两句诗的奥秘。
五、六两句,看来是从鹧鸪转而写人,其实句句不离鹧鸪之声,承接相当巧妙。“游子乍闻征袖湿”,是承上句“啼”字而来,“佳人才唱翠眉低”,又是因鹧鸪声而发。佳人唱的,无疑是《山鹧鸪》词,这是仿鹧鸪之声而作的凄苦之调。闺中少妇面对落花、暮雨,思念远行不归的丈夫,情思难遣,唱一曲《山鹧鸪》吧,可是才轻抒歌喉,便难以自持了。诗人选择游子闻声而泪下,佳人才唱而蹙眉两个细节,又用“乍”、“才”两个虚词加以强调,有力地烘托出鹧鸪啼声之哀怨。在诗人笔下,鹧鸪的啼鸣竟成了高楼少妇相思曲、天涯游子断肠歌了。在这里,人之哀情和鸟之哀啼,虚实相生,各臻其妙;而又互为补充,相得益彰。
最后一联:“相呼相应湘江阔,苦竹丛深日向西。”诗人笔墨更为浑成。“行不得也哥哥”声声在浩瀚的江面上回响,是群群鹧鸪在低回飞鸣呢,抑或是佳人游子一“唱”一“闻”在呼应?这是颇富想象的。“湘江阔”、“日向西”,使鹧鸪之声越发凄唳,景象也越发幽冷。那些怕冷的鹧鸪忙于在苦竹丛中寻找暖窝,然而在江边踽踽独行的游子,何时才能返回故乡呢?终篇宕出远神,言虽尽而意无穷,透出诗人那沉重的羁旅乡思之愁。清代金圣叹以为末句“深得比兴之遗”(《圣叹选批唐才子诗》),这是很有见地的。诗人紧紧把握住人和鹧鸪在感情上的联系,咏鹧鸪而重在传神韵,使人和鹧鸪融为一体,构思精妙缜密,难怪世人誉之为“警绝”了。
郑谷-海棠
郑谷
春风用意匀颜色,销得携觞与赋诗。
秾丽最宜新著雨,娇娆全在欲开时。
莫愁粉黛临窗懒,梁广丹青点笔迟。
朝醉暮吟看不足,羡他蝴蝶宿深枝。
在大自然的百花园里,海棠花素以娇美著称。春风仿佛着意吹来一种特别鲜艳的颜色染红她,打扮她。难怪惹得诗人郑谷为之销魂,禁不住要携酒对赏,赋诗称赞了。
大地春回,诗人放眼望去,只见微风过处,洒下一阵阵雨点,海棠新沾上晶莹欲滴的水珠,尘垢洗尽,花色格外光洁鲜妍。此时此刻,诗人惊讶地发觉,“新著雨”的海棠别具一番风韵,显得异常之美。人们知道,海棠未放时呈深红色,开后现淡红色,它最美最动人之处就在于含苞待放之时。海棠花蕾刚着雨珠而又在“欲开时”,色泽分外鲜红艳丽,看上去有如少女含羞时的红晕,娇娆而妩媚。前人形容海棠“其花甚丰,其叶甚茂,其枝甚柔,望之绰绰如处女”(明王象晋《群芳谱。花谱》),唐人誉之为“花中神仙”。诗人善于捕捉海棠“新著雨”、“欲开时”那种秾丽娇娆的丰姿神采,着意刻画,把花的形态和神韵浮雕般地表现出来。诗情画意,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第三联诗人又从侧面对海棠进行烘托。那美丽勤劳的莫愁女为欣赏海棠的娇艳竟懒于梳妆,善画海棠的画家梁广也为海棠的娇美所吸引而迟迟动笔,不肯轻易点染,唯恐描画不出海棠的丰姿神韵。则海棠的美丽和风韵也就可想而知,真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了。
末联写诗人面对海棠,饮酒赋诗,留连忘返。看不足,写不完,甚至对蝴蝶能在海棠花上偎依抚弄而产生了艳羡之情,简直把诗人对海棠的赞美与倾慕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这首诗从艺术家对海棠的审美活动中突出花之美与魅力,用的是一种推开一层、由对面写来的旁衬手法。这种手法从虚处见实,虚实相生,空灵传神,既歌颂了海棠的自然美,也表现出诗人对美的事物的热爱与追求。情与物相交流,人与花相默契,真不愧是一首咏海棠的佳作。前人谓“谷诗清婉明白,不俚而切。”(辛文房《唐才子传》卷九)正道出此诗的艺术特色。
郑谷-中年
郑谷
漠漠秦云淡淡天,新年景象入中年。
情多最恨花无语,愁破方知酒有权。
苔色满墙寻故第,雨声一夜忆春田。
衰迟自喜添诗学,更把前题改数联。
这首诗写的是作者人到中年后的一些感受。郑谷当时寓居长安,面临着新春的到来。漠漠秦云(长安旧属秦地),淡淡天色,正是西北春天的典型景象。望见这个景象,诗人自然会想到,又一个春天降临人间。但随即也会浮起这样的念头:跟着时光推移,自己的年岁不断增添,如今是愈来愈品尝到中年的滋味了。
中年,往往是人的一生中哀乐感受最深切的时候。青春已逝,来日几何,瞻前顾后,百感交集。诗中不作过多的描述,只是抓住对花无语、借酒浇愁两个细节,就把那种思绪满怀的复杂心理状态烘托出来了,笔墨经济而又含蓄。
那么,诗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底下一联为我们略作提示。“故第”,即旧时的住宅。寻找故第,只见苔色满墙,斑驳难认,意味着追怀平生,遗踪恍然。“春田”,指家乡的农田。由连夜雨声,触发起春田的忆念,暗示要弃官归隐,安度余生。上句是回顾,下句是展望,正体现了人到中年时的典型思想活动。作者借故第、春田、苔色、雨声等事物反映出来,形象鲜明而又富于概括力。
然而,往事既不可追,来日也未必可期;现实的处境一时难以摆脱,衰迟的年华更无情地逐日而去。在这样的矛盾交织之中,除了翻出旧诗稿来修改几遍,琢磨一下自己作诗的技巧,还能用什么方法来排遣心头的烦恼呢?结末两句表面说的“自喜”,实际是在年事虚长、无所作为情况下的自我安慰。透过外在的平静气氛,分明可以体会到诗人那种强自压抑下的无聊索寞心绪。
郑谷的诗以轻巧流利见称,反映生活面不广,从本篇也可以得到验证。此诗涉及中年的苦闷,虽不无时代政治的投影,而主要仍限于个人的感兴,社会意义不大。但文笔清新,思致宛转,尤善于用简炼明白的语言表达凝蓄深沉的情思,在其作品中亦属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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