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评《水浒传》,称“天下之乐,第一莫若读书;读书之乐,第一莫若读《水浒传》”“别一部书,看过一遍即休,独有《水浒传》只是百看不厌”。
的确,《水浒传》就像一坛烈酒,从明到今,一直浇着天下人的块垒。
但认真研读起来,《水浒传》之所以有这样的魅力,最主要的原因是书中有一个真正具有纯正侠者情怀的好汉——鲁智深。
鲁智深出场很早,金圣叹注评本的第二回《史大郎夜走华阴县,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中,史进取路投关西五路,到延安府寻找师父王进,在茶馆吃茶,忽见“一个大汉大踏步竟入茶坊里来”。这个好汉就是鲁智深,这一“大踏步”亮相可谓威风十足,这一“大踏步”预示出鲁智深一生的豪迈慷慨磊落耿直,这一“大踏步”也暗喻着梁山好汉风风火冲州撞府的英雄行径。
而自鲁智深的身影在水浒世界出现后,便是“椫杖打开生死路,戒刀杀尽不平人”的侠义行为,散发着奋勇忘我的精神,扶危救困,给人予温暖、光明和希望。
且看其在渭洲城赍发金家父女,拳打镇关西,桃花村与强人说因缘,瓦罐寺锄奸,相国寺菜园显威,大闹野猪林,千里护送林冲,智取宝珠寺,少华山寻史进,行事件件可昭日月,行不愧天,俯不愧地,只管“遇酒便吃,遇事便做,遇弱便扶,遇硬便打”,无一件是关涉到他个人利害的,而他无不慷慨赴之,全然不要报答,也压根儿不要报答,甚至不计生命的得失,“为人处,一腔热血直喷出来,令人读之深愧虚生在世上,不曾为人出力”。
可以说,如果少了鲁智深,则《水浒》一书的品格将大为降低。
纵观鲁智深所有行为,最出彩的,又莫过于“拳打镇关西”这一桩。
书中写鲁智深“提起那醋钵儿大小拳头”,“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恰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恶人被惩,又惩得这样痛快淋漓,不由得让人连呼瘾!
这一场短兵相接的搏杀只是短短几秒钟便已生死立判,既惊心动魄又精采绝伦,鲁智深力大胆豪的英雄形象端的是凛凛如画!全过程迅捷、力沉、紧张、干脆,除《水浒》外未有这样的场面,而《水浒》中非鲁智深不能所为。
然而,让人比较纳闷的是,在这场令人血脉贲张的搏杀之前,《水浒》却花了大量笔墨写鲁智深在肉铺消遣郑屠,一会儿要十斤肥肉,一会儿要十斤精肉,一会儿又要十斤软骨,让人读来不得要领,好不耐烦。
为什么要这么写呢?
有人猜测,这是鲁智深在试探郑屠的底细,一则鲁智深胆大心细,不知自己是否郑屠的对手,先通过让郑屠剁肉观察郑屠他的力量、刀法;二则可以先消耗郑屠的体力,开打起来自己更有握。
也有人猜测,这是鲁智深故意要激怒郑屠,让郑屠有暴怒中失去理智,自己以清醒的头脑斗一个因为生气而辨不清方向的人容易占得先机。
还有人猜测,鲁智深一开始并不想打死郑屠,只是想教训教训他一下,所采用的“激将法”,是把郑屠引到当街上,并且手执利器,成功造成是郑屠持器行凶的口实,自己属于防卫反击,在法律上占据有利地位。
甚至还有人说,之消遣郑屠,主要是作者为迎合读者,故意安排鲁智深这么干,以达到“折磨”恶人的目的,让读者好好出一口气。
事实上,“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是历史上的真实事件,只不过,事件的主角不是鲁智深,而是后周皇帝郭威。
换句话来说,“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并非《水浒》作者的虚构创造,而是对这件事的真实记录,只不过在记录的基础上加了许多铺垫、渲染而已。
且让我们来看看真实事件的发展过程,就知道上面读者的猜测是否靠谱了。
欧阳修的《新五代史•周本纪第十一》是这样写的:“潞州留后李继韬募勇敢士为军卒,威年十八,以勇力应募。为人负气,好使酒,继韬特奇之。威尝游于市,市有屠者,常以勇服其市人。威醉,呼屠者,使进几割肉,割不如法,叱之。屠者披其腹示之曰:“尔勇者,能杀我乎?”威即前取刀刺杀之。一市皆惊,威颇自如。为吏所执,继韬惜其勇,阴纵之使亡,已而复召置麾下。”
这段话说的是:潞州(今长治)军阀李继韬招募勇悍的人为兵,十八岁的郭威恃仗自己的胆略和武力前去投军。郭威好酗酒,喜欢斗殴,力气大,很快得到李继韬的赏识。一次,郭威在闹市区游荡。闹市中一名屠夫,喜欢争强好胜,为市民和同行所畏惧。郭犯喝醉了酒,就去挑衅,让该屠夫按照自己所指定的方法剁肉,然后指责没有达到要求,大声骂娘。屠夫火了,耍狠,敞开胸脯,大声回应:“你有种就往这儿捅。”郭威想也不想,飞快地取下肉案上的刀一刀捅了进去。街上的人全都惊呆了,郭威泰然自若。被捕快拿下后,李继韬却欣赏他的勇气,秘密放了他,不久后又把他召回充当其部下。
由此可见,鲁提辖“消遣”镇关西的桥段,并不是《水浒》作者的刻意添加,也不是内中别有什么深意,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这也无怪乎金圣叹在评这一大段书时,只是一味呼叫“奇情”、“以人治人,妙绝”、“奇不可言”、“笔力之奇矫不可言”,却没法解释作者为什么要这么写。
话说回来,《水浒》没有交待鲁提辖为什么要这样“消遣”镇关西,但郭威杀屠的真实事件中,郭威要这么干,其实是很无聊的,这摆明了为了争勇斗狠找的由头,并没有包含很深的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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