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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人曲意编词集
940年(广政三年),后蜀赵崇祚编纂《花间集》十卷。这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早的一部文人词集,在词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花间集》编纂者赵崇祚的生平事迹,仅在欧阳炯《花间集序》《宋史·艺文志》等史籍中有简略的记载。
《花间集序》云:今卫尉少卿字弘基,以拾翠洲边,自得羽毛之异;织绡泉底,独殊机杼之功。广会众宾,时延佳论。因集近来诗客曲子词五百首,分为十卷。以炯粗预知音,辱请命题,仍为序引。由此可知,赵崇祚字弘基,任卫尉少卿。前后蜀随唐制,大理少卿、卫尉少卿的品级为从四品上。《唐六典》云:“卫尉卿之职,掌邦国器械文物之政令,总武库、武器、守宫三署之官属。”卫尉少卿虽兼文事,但主要职能还是一个武职。
《宋史·艺文志》的《实宾录》里,有一小段文字叙及赵崇祚,殊为宝贵:“以门第为列卿而俭素好士。大理少卿刘暠、国子司业王昭图,年德俱长,时号宿儒。崇友之,为忘年友”。据此可知赵崇祚出身显贵,门第位列九卿。他本人则俭省朴素,好与文士交往,与宿儒刘暠、王昭图是忘年交。
欧阳炯认为赵崇祚有很高的艺术鉴赏能力,“自得羽毛之异”“拾翠洲边”,是说可以辨别文章之迥异,拣选出精品。“织绡泉底,独抒机杼之功” 是指还有编辑功力,铺排选集之经纬。关于编选过程,欧阳炯说,从初选到定稿,崇祚主持召开多次研讨会,吸收过不少意见或建议,所谓“广会众宾,时延佳论”。最终收录十八家文人五百首词。因为自己略懂音乐,故被赵崇祚请来作叙。
从李一氓《花间集校》还可知,赵崇祚还有一个名衔,是银青光禄大夫。银青光禄大夫是级别衔,从三品,卫尉少卿是职务。
这基本上就是我们所能知道的赵崇祚的全部了。一个武官怎么会想到编一部词集,而且是如此绮艳靡丽风格的词集?他到底是什么人?
入宋后,以十国为伪,史料不被重视,赵崇祚其人很快湮灭在书页中。清代,流传于民间的十国材料逐渐被人搜罗出来,吴任臣《十国春秋》成书,但没有关于赵崇祚的记载,直至《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横空出世。编者推测,赵崇祚可能是后蜀重臣、中书令赵廷隐的儿子。理由主要是:《十国春秋》虽然没有为赵崇祚作传,但为赵廷隐和其子赵崇韬作传,二人皆孔武有勇,而赵崇祚任卫尉少卿亦需拳脚有力(这个理由好像有点牵强呢),最关键的是,当时朝廷中没有至亲在中枢占据显要位置,一般人不可能做卫尉少卿。赵崇祚能任卫尉少卿,与赵廷隐应有关系,应该是廷隐“崇”字辈子侄。
历史不动声色前行,终于到了2010年11月中旬的一天,谜底揭开。成都市文物考古工作队在龙泉驿区十陵镇青龙村文物勘探过程中发现一座大型砖室墓。根据墓葬出土墓志及买地券,确定墓主人就是后蜀开国功臣,官至太师、中书令,最后封宋王,谥号“忠武”的赵廷隐!据《四川后蜀宋王赵廷隐墓发掘记》介绍,赵廷隐墓志虽有破损,但内容基本完整,其上阴刻有近3000字,记述了赵廷隐家族谱系、一生经历、重大战役及子嗣情况等信息。墓志铭上记载,赵廷隐有三位夫人,三个儿子和七个女儿,而长子就是赵崇祚!至此,《花间集》编纂者的身世终于得以明晰。
出土的伎乐俑
那么,再回到开头那个疑问,赵崇祚作为一介武人,又出身武将世家,为什么要编花间?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这就要从后蜀主孟昶刚刚即位的时候说起。
孟昶即位之初,即以雷霆手段诛杀其父留下的重臣李仁罕,震慑整个朝廷,后又整肃李肇、李业等前朝重臣。孟昶这些行动得到赵廷隐和赵季良的全力支持。赵廷隐、赵季良和三李都是“高祖创业勋臣,史所号五节度使”,但二赵虽亦“功绩茂矣”,却能“运筹敌忾,克保始终” 。赵季良“性情宽厚,居常无喜愠之色”,此后主动请求与宰相毋昭裔、张业分判三司,以绝孟昶之虑。赵季良身为谋臣犹自小心谨慎,素来骁勇善战、 夙怀韬略的武将赵廷隐则更需谨言慎行,以免招惹主上戒备。939年(广政二年),后周军队来犯,赵廷隐次子赵崇韬帅军奋勇抗敌,立下大功。此时赵廷隐官至武德军节度使兼中书令,然孟昶出于牵制权臣的考虑,将他职留在成都。这令赵廷隐感到手握兵权实不安全。也许这个时候,赵廷隐心中已经萌生了由武转文的思虑。惟有疏离于政治和权力,才不会落得如三李那样的下场。
四川后蜀宋王赵廷隐墓
第二年发生的教坊部头孙延应、王彦洪谋逆案瞬间让赵家处于风口浪尖,但奇怪的是孟昶并没有问责处置赵廷隐。而恰恰就是在这一事件发生的两个月前,《花间集》被编纂完成,进呈给了孟昶。
后来的事实证明,孟昶没有看错人,此时的赵廷隐已经用此前数年的精心谋划和动作,证明了自己对后蜀的忠心,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动作就是让次子为朝廷上阵杀敌的同时,让长子赵崇祚交往文人,改变形象,醉心诗文唱和,既迎合孟昶的文学爱好,又彻底表明赵家父子的心迹。
《北梦琐言》记,彼时频繁出入赵家门庭的已非勇武、矫健的军士统帅,而多是文人墨客、僧侣道众。赵家南北宅“后枕江渎,池中有二岛屿,遂甃石循池,四岸皆种垂杨,或间杂木芙蓉。池中种藕,每至秋夏,花开鱼跃。柳阴之下,有士子执卷 者、垂纶者,执如意者、执尘尾者、谭诗论道者”, 赵家气氛雅致浪漫且文学气息浓厚,同时家中还蓄养许多乐伎,平日里新曲不断,歌舞欢宴彻夜不休。有一天,池中开出并蒂莲,赵廷隐还找人特意画出来献给孟昶以示天下祥和美好,深得孟昶叹赏。
《花间集》的编纂可以说是在那个特殊的时代,特殊的背景下,赵廷隐和赵崇祚父子精心策划实施的一个表白和奉迎之举。孟昶雅好文艺,酷爱诗词和乐舞是满朝皆知之事,其时蜀中文风乍起,正亟需一部高水准的文艺作品以彰蜀中繁华,更显太平盛世。作为赵廷隐节度判官的欧阳炯奉命为《花间集》作序,序言丝毫无涉政治而单表风雅,此间心理颇堪揣摩,这是赵家与孟昶之间的心照不宣。赵崇祚在史籍中没有片言只语、一诗半词留下来,而欧阳炯在序言中专门言及他的组织、编选之功,并赞美他的艺术水准,可能更多地是说给孟昶听的吧。
《花间集》的问世不能不说是一个既偶然又必然的事件。这让人不禁想起在同一时空下,南唐李煜一朝发生的另一件无意中成就的文化盛事。在李煜统治的末期,一个日暮时分,时任南唐画院待诏的顾闳中奉命潜入中书侍郎韩熙载的家中,目睹了一幕豪门夜宴,他将所见绘于笔端,进呈李煜。早年的韩熙载狂傲不羁。南渡之初,自恃满腹经纶,急于建功立业,曾夸下海口如果江南拜他为相,定当长驱以定中原。后来朝中党争不断,韩熙载历经政坛磨折,晚年心灰意冷,选择纵情声色,逃避现实。而后主李煜对才高气傲的韩熙载并不放心,想知道这位老臣的日常生活究竟如何。于是就有了顾闳中暗探之事,结果就是在中国绘画史上留下了那幅著名的《韩熙载夜宴图》。一画一词集,虽起意复杂,却都成就了惊世之作,不能不说这是天时地利而人却不怎么“和”而造就的奇事。
韩熙载夜宴图
2010年发掘的赵廷隐墓,是继前蜀王建墓、后蜀孟知祥墓后,保存最完整、最精美的古墓,是四川五代墓葬考古的第三大发现。赵廷隐墓出土的乐器与乐俑,展示出赵家歌舞享乐生活的多彩与奢华。赵廷隐墓室西侧室出土了二十余件彩绘伎乐俑,分乐伎、舞伎、歌伎,所著衣裙色彩鲜艳,多有描金。乐俑所执乐器有琵琶、筚篥、羌鼓、齐鼓、笙、排箫等。歌伎头饰金簪,神态尊贵,位于众乐俑中部。舞伎中二件为软舞伎,着女装,姿态柔和优美,一件为健舞俑,着男装,姿态有力。陶俑们组成一个完整的乐队,是迄今西南地区发现的最精美的伎乐俑组合,色彩及工艺还高于前蜀王建永陵棺床上的乐伎浮雕,堪称五代时期最珍贵的历史文物之一。这些出土乐俑展示出赵廷隐家族对于乐舞的沉醉,也传达着这个疏离政治、明哲保身的政治智慧。
图 • 远近
文 • 浅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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