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开篇不久就提到了一位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神秘人物(整部水浒中,并未真正出场):镇守西北边关的“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
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在遭到高俅迫害后,认为普天之下,只有延安府那么一个去处,而若投奔那里足可安身立命。
鲁达(鲁智深)原来是老种经略处的军官,后来到渭州小种经略相公帐下做个提辖,《水浒传》第三回原文中,从鲁达之口直接提到了“老种(Chóng)经略相公”:
郑屠右手拿刀,左手便来要揪鲁达,被这鲁提辖就势按住左手,赶将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脚,腾地踢倒在当街上。鲁达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那醋钵儿大小拳头,看着这郑屠道:“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这是老种而非鲁达的官名,提辖只相当于现代的连营尉校级军官,而廉访使却相当于朝廷钦差或外派大员,鲁达不可能干到这么高的官职)。
鲁智深
也不枉了叫做“镇关西”,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镇关西”。
在他打死镇关西成为“花和尚鲁智深”行走江湖后,鲁达不提小种,只提老种,自报家门时总是“洒家是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就连那个祖辈以打造军器为生的梁山第八十八条好汉——金钱豹子汤隆,也时时处处以在老种经略相公手下打造过军器为荣。
金钱豹子汤隆
一句话:老种经略相公威名赫赫!
水浒传是小说,大部分人物是虚构,但是“老(小)种经略相公”却是北宋当时就赫赫有名的战将家族。
北宋边疆名将种世衡祖孙三代皆有将才,种世衡,儿子种谔,孙子种师道所率领的军队,时人称“种家军”。
在《宋史》中,洛阳人种世衡创建的种家军,比杨家将的名气和作用大,只不过杨家将走上了评书和舞台,被渲染得出了彩,而种家军却走进了正史,几乎被湮没了。
北宋统治的168年间,种家军英雄辈出:种世衡、种诂、种谔、种诊、种谊、种朴、种师道、种师中皆为将才。种家子弟五代从军,数十人战死沙场。
种家军
北宋初年,西北边疆频频受到西夏国王元昊的军队的掠抢。西夏与宋多次发生战争。百姓万分恐慌,不少人想南迁躲避。为抵御西夏,北宋王朝应种世衡要求在故宽州旧地延州(今陕西延安)东北200里处建起新城。
种世衡就挑选精壮青年数千人,训练射骑本领。夏人闻风不敢进犯,全县人民安居乐业,在种世衡的率领下,较短的时间内西北边疆建起了一座抗击西夏的新屏障。
为了表彰种世衡的功绩,朝廷命名这座新城叫青涧城。后被调任环庆、麟延一带负责边防,屡建奇功,后提升为东染院使兼环庆路兵马钤辖。世衡善抚士卒,赏罚严明,军队所到之处,秋毫无犯,极得人心。种世衡的军事指挥才干为当时总领西北军务的范仲淹所赏识。
种师道
老种经略相公即种师道,河南洛阳人,种世衡之孙。年轻时曾从师于哲学家张载门下,在宁夏做过文职官员,因有谋略,后改武职,历任西北边州统帅,率领宋军长期抵御西夏,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他弟弟种师中被称为小种经略相公。
西夏要求与宋划分边界,西夏使者焦彦坚一定要得到“故地”,种师道说:“如果说故地,当以汉、唐为正,那贵国疆土更少了。”焦彦坚无言以对。
童贯掌握兵权后西征,一路作威作福,官员们见到他一齐跪拜,种师道作长揖而已。夏人侵犯定边,筑佛口城,种师道率宋军前往夷平,他统率诸道宋军修筑席苇城,还没有竣工,敌人已经赶到,在葫芦河筑垒。
种师道在河边布阵,似乎要和敌军决战,暗地里派偏将曲克径出横岭,扬言是援军赶来了。敌人正震惊注视,杨可世已经率军悄悄绕到敌人后方,姚平仲以精甲部队攻击,敌人大溃。宋军俘获骆驼、牛马数以万计,敌人酋长只身逃脱,宋军最终完成筑城任务。
朝廷又命令种师道统帅陕西、河东七路兵攻打臧底城,规定十天必须攻克。宋军兵临城下后发现敌人守备非常坚固,几天后官兵开始倦怠。
有个列校偷懒,自己坐在胡床上休息,种师道立即将其斩首于军门示众,下令说:“今日不攻下此城,你们都和他一样!”
众人震动,鼓噪登城,城防于是崩溃,宋军八天就攻下了臧底城。宋徽宗得到捷报后欣喜不已,升种师道为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应道军承宣使。
童贯联金伐辽(臭名昭著的“海上之盟”),妄图收复幽云十六州,让种师道掩护诸将。种师道进谏说:“今日之举,譬如强盗入邻家,我们不能救,反而又趁火打劫,与强盗分赃,怎么可以呢?”童贯不听。
宋军抵达白沟后,辽人鼓噪向前,矢石相向,宋军多有伤亡,幸亏种师道先令每人持一巨棍自防(起先,童贯严令只准“招降”辽人残部,不准用刀枪还击,才出现如此奇葩的战斗,蠢!),辽兵盔甲挡不住钝器打击,宋军才不至于大败。
辽国使者前来恳求:“女真背叛本朝的行为,南朝也非常憎恶(指西夏叛宋)。如今贵国为获一时之利,不惜弃百年之好,结豺狼之邻,酿他日之祸,这可谓明智吗?救灾恤邻,是古今通义,希望大国思量!”童贯无言以对。
种师道又进谏说应该答应辽使退兵,童贯又不听,秘密弹劾种师道助贼,责令种师道以右卫将军身份致仕退休,而用刘延庆代替他。刘延庆在卢沟战败后,宋徽宗又想起种师道,起用他为宪州刺史、环州知州。他不久归任保静军节度使,又致仕退休。
1126年(宋靖康元年),金兵南下伐宋,宋徽宗急忙召种师道进京,加封他检校少保、静难军节度使和京畿河北制置使,种师道与承宣使姚平仲率勤王兵赴京师救援。东行至洛阳时,得知完颜宗旺率领的金兵已经屯驻于京城之下,这时有人献计说:“贼势方锐,请元帅驻扎汜水(河南荥阳西北汜水镇西),静观形势变化,然后再做定夺。”
姚平仲
种师道没有采纳这条意见,他说:“我率兵不多,若徘徊不进,被金人知道虚实,后果将不堪设想。如今一鼓作气前进,金人怎能测我兵马多少?京城人知道我率兵勤王,士气自然大振,何忧敌人不灭!”
于是沿途张榜,大书“种少保领西兵百万来”,直抵京城西面汴水南岸,逼近金兵大营下寨。得知种师道率西兵而来,金人甚为惶恐,忙将营寨向北迁移,并禁止游骑四处劫掠。把守牟驼冈(开封城西北),增垒自卫。
当时种师道年事已高(此时已76岁),天下人尊称为老种。宋钦宗赵桓得知他风餐露宿,千里迢迢而来,甚为高兴,命令李纲迎接慰劳。
钦宗问老种:“议和之事,卿以为如何?”老种回答:“臣以为议和不妥,女真人不娴兵法,岂有孤军深入他人之境,而能安然无恙回归之理,臣一向在西土,不知京城情况,今观京城,周围有80里,如何可围!城高数十丈,粮草可支数十年,怎能攻破!请陛下于城内扎营,城墙上严兵拒守,以待四方勤王之师,不出数月,敌寇必困。如彼退兵,当与之战。至于三镇之地,不能割让!”
钦宗又说:“爱卿所见不差,只是如今已经讲和,不宜再动刀兵。”老种说:“臣只知帅军队侍候陛下,其他事情不想过问。”
钦宗
自从金兵渡过黄河后,京师汴梁的城门就被全部关闭,京城内的居民无柴可烧,无菜可食,人心惶惶。老种请求开启西南门,允许百姓出入,民心这才开始安定。
鉴于当时宋廷积极地向金营送金送银的情况,老种又建议缓慢地给金人金银。意思是皇帝说送,不能不送,可也不用那么迅速地送。这样做的好处是,金军孤军深入,所带粮草财物总归有限,可以等他们困惰而归时,在黄河上设伏,将入侵之敌一举歼灭。
老种的建议,由于事关重大,钦宗便命老种和执政大臣们商议。老种问那个懦弱无能的“浪子宰相”李邦彦:“京城固若金汤,足可守御,相公为何与金人讲和?”这位李宰相推诿说:“因京城无兵,只得讲和。”
老种反驳说:“战与守乃是两事,不可混为一谈。京城作战固然兵力不足,但是守御却是绰绰有余。京城百万之众,尽可为兵。”李宰相说:“我平素不习武事,计不出此。”
老种叹息说:“相公不习兵事,难道古代守城之事也未听说过吗?听说城外居民多被贼人杀掠,牲畜也被抢掠一空,当时既闻贼来,何不令城外居民撤去房屋,搬入城中,为何关闭城门,致使房屋、财产皆为敌有?”李宰相尴尬地说:“仓促之际,不暇及此。”
老种左右的人都笑。但是老种谈及缓交金银,等金人退兵渡河时邀击一事,李宰相依旧不从,老种只好作罢。
“浪子宰相”李邦彦
钦宗为了使金人退兵,天天给金人送金帛,一些名果、珍膳也毫无保留地送给金人品尝,给入侵敌人送礼的道路上冠盖相望,络绎不绝,全是给金人搬运美味珍肴之人。钦宗还送去了无数价值连城的珍宝,但金人仍不满足(奇葩)。
后来老种等勤王之师逐渐集结,钦宗又听说城外后妃、王子、公主的坟墓被金兵发掘殆尽,不仅怒火中烧,也开始有了打的念头。
临危受命的尚书右丞李纲乘此时机上奏:金人喜欢虚张声势,其实只有6万人,其中大半还是契丹兵和渤海兵等杂种之兵,真正称得上精兵的只有3万人,而我大宋勤王之兵集于汴梁城下的有20万人,已经数倍于敌人。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扼守河津,断敌粮道,再以重兵包围金兵,等他们兵疲师老,粮秣匮乏时,迫使他们承认三镇是我大宋固有领土,这才能放他们回国,然后等他们渡黄河时邀击,必可大获全胜。
钦宗深以为然,众将亦无异议。于是算好了二月六日出兵(老种是想等小种的勤王兵也到达开封,兵力加强后一起进攻金营)。谁知那个有勇无谋的姚平仲急于建功立业,害怕功劳都归了老种,在二月一日领兵万人去劫金人营寨,打算生擒完颜宗旺,救回康王赵构。
姚平仲不知保密,队伍刚出发,便被金人发觉,于是在金人那里大败亏输。 对于这种情况,老种提出:此次劫寨是一个失误,然天下事亦有出其不意者,今晚再派兵分道进攻,金人肯定预料不及,如果还不能取胜,可以每晚派几千人骚扰,不出十天,金人必退!但投降派的李宰相,对于老种的意见还是拒不接受。
事后金兵派使者到宋营来责问。李宰相(李邦彦)当着钦宗的面对金使说:“用兵乃李纲、姚平仲所为,非朝廷之意。”,并提出捆绑李纲交给金使。如此过分,金使反倒以为不可。这时候,那些当权的投降派又谎报军情说,西兵勤王之师与亲征行营司兵马悉数被歼,无一存者。
钦宗大为震惊,立即罢免了李纲,同时也罢免了老种的宣抚使之职,派宇文虚中为使臣,派秦桧为割地专使(秦桧终于出场了),至金营谢罪并交割此前已答应的三镇。
秦桧
钦宗与李宰相所为导致了民怨滔滔。二月五日,太学生陈东率诸生数百人诣阙上书,要求恢复李纲和老种的职务,罢免宰相李邦彦。人心所向,军民不期而集者数万人。适逢那位李宰相退朝,遭到愤怒人群的斥骂,并向他投掷瓦砾,李宰相吓得抱头鼠窜。
钦宗再次任命李纲为尚书右丞、京城四壁守御使。众人又请求见种师道,钦宗马上召老种入城。老种乘车而至,众人不相信,于是上车前掀帘检查,看见果真是他们爱戴的老种,众人这才散去。
李纲复职,将士们无不欢呼雀跃,金人听说后,惊惧不已。
他们屯兵于坚城之下,进退维谷,要打,不能稳操胜券,一旦失利,将全军覆没,于是萌生了退意,金人提出了更换人质,钦宗用肃王赵枢换回了康王赵构(又为南宋埋下了祸根)。
二月十日,“金兵北去,京师解严”。老种请求乘金军渡河时邀击,钦宗不许。那位畏敌如虎的李邦彦,对内却无比地强硬起来,他让人在黄河两岸竖起大旗,上写“有擅出兵者,并依军法。”金兵就这样在宋军的眼皮底下从容不迫地退走了。
金兵虽然退走,但是攻宋战争并未停止。由于太原被金兵久围不解, 1126年(靖康元年)五月,被授为河北制置副使的小种经略相公种师中出兵井陉(今属河北),进兵山西,接连收复了寿阳、榆次等地,留屯真定(今河北正定)。 当时金将粘罕因天热,暂时避暑,马匹就地放牧。一些不明就里的人以为金兵要逃走了。
知枢密院事许翰几次敦促小种出战,并斥责小种“逗挠(指因怯阵而避敌)”。小种叹道:“逗挠,兵家大戮也,吾结发从军,今老矣,忍受此为罪乎。”无奈的小种当即整兵出战。
当时辎重犒赏之物都来不及跟进。相约共同出兵的几路人马又未到达。即使这样,小种还是五战三捷。终因后勤没有跟上,制置使姚古等部迟迟不到,小种在杀熊岭(山西榆次东北)战败,死于军中。
对于这次战斗的惨烈,《宋史》有如下记载:“兵饥甚。敌知之,悉众攻,右军溃而前军亦奔。师中独以麾下死战,自卯至巳,士卒发神臂弓射退金兵,而赏赍不及,皆愤怨散去,所留者才百人。师中身被四创,力疾斗死。”
小种有古名将风,他的战死导致宋军大受打击,士气低落,另一宋将姚古(就是在开封城下盲目劫营的姚平仲的父亲)也败于今山西祁县一带。金军兵锋所指,无不大胜而还,对大宋更加轻视,金太宗决定再次大举南侵。
1126年的九、十月,太原和真定(河北正定)相继失守,太原已经坚守了9个多月,而“真定在河朔最为坚垒”,这两个城市的失守,使大宋举朝震惊。
当时李纲已被赶出了朝廷,老种被派往河阳(河南孟县)督军。金人派使臣来见,使臣倨傲不恭,老种以此知道金兵必将再次大举进攻,他一面檄召南道总管张叔夜和西道的陕西制置使钱盖,要他们立即带勤王之兵保卫京城;一面请求钦宗迁都长安,暂避金兵。
钦宗召老种回开封,抑郁的老种不久病死,也有人说是76岁的老种是听说了小种经略相公战死后吐血而死。宋钦宗亲临祭奠,为之恸哭,追赠开府仪同三司。
十一月,南道总管张叔夜和陕西制置使钱盖,在得到老种生前发出的檄文后,各自率兵来到京城,然而主持和议的唐恪、耿南仲等人认为,既已求和,却又派兵戍守京师岂不贻金人以口实(怎一个蠢字了得)?何况几十万大军屯于城下,给养如何解决?于是下命令,两道军马不得妄动,已经出发的,回归原处。从此以后,再也没人率师勤王了。
1127年(靖康2年),北宋京城开封失守,徽钦二帝被俘。在金营,宋钦宗捶胸大哭:“不用种师道言,以至于此!”
(笔者点评:人不怕犯错误,就怕连续犯致命错误,靖康之耻中,宋钦宗面对无数的机遇,居然没有抓住一个,北宋政权确实已经烂透了。)
种师道身后事:
当金兵再次兵临开封城下,宋钦宗既用主和派出城求和,又用主战派坚守京城,而不是到西安躲避,谁知两样都落空。京城失守,宋钦宗、宋徽宗被劫入金营,金兵以此为筹码逼河北和河南的军民开城投降,宋朝臣民贡献金银珍宝美女,并保障金兵退兵安全。
汴梁城破之后,金兵将领入城,很想拜见一下种师道,惜乎种师道已死,便找到种师道的侄子种洌,对种洌说:“我们过去曾在阵前见过你伯父,真是一位好将军啊!如能采纳他的意见,宋朝不会败得这样惨。现在宋朝应该知道种将军是个忠义之人了吧!”宋朝的被俘官员听了,皆仰天长叹。
种师道死后,其侄子种洌护种师道的灵柩西归时,在路上碰到强盗,强盗听说是种师道的灵柩,都下拜致奠,并且反赠金钱以致意,其得人心如此。
在有军事才能更有高尚人格的老种、小种的率领下,“种家军”成为了最让金人忌惮的一支部队,成为大宋帝国所依的最后一道长城。
奈何胆小如鼠的宋钦宗成不了唐肃宗,手握彼时大宋最强的一只战略机动部队的老种、小种也无法成为郭子仪、李光弼,北宋在昏君奸相的合力下,终于断送了自己最后一个可能翻盘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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