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关古为天下九塞之一,亦是太行八陉中之蒲阴陉。清朝著名历史地理学家顾祖禹称,定名以前,紫荆关还叫过五原关、子庄关和金坡关。
明朝时,紫荆关又与居庸关、倒马关并称内三关。
1.
到插箭岭之前,我去了插箭岭东北百里之外的紫荆关。
当然不只为寻明朝文学家马中锡的踪迹。
马中锡写过名篇《中山狼传》,到紫荆关,亦写下:春尽边城接节来,一声清角九关开。悬崖花落前旗过,远徼尘生探骑回。老大尚余横槊兴,疏狂空负请缨才。不知客路还多少,万里封侯念已灰。
春尽,边城,清角,九关……意境如画,诗情贯通历史与现实,此诗该是马中锡官居右副都御史,巡抚宣府时所作吧?在易县发往紫荆关的班车上,听当地村民唠家长里短,耳边似又回响诗人的吟唱。班车走112国道,经梁各庄、西陵,过大龙华后,山势渐壮,路亦更险,此段人称十八盘。
盘上去,即紫荆关。不足百里的行程像曹操,说到就到。
季节不对,在紫荆关我没有看到清人黄可润看到的“岩尽荆花花尽紫”的景色,亦未能感受“四面荆花入座殷”的风情。黄可润做过易州知府。秋天是紫荆关最好的季节,亦是拨动诗情的季节,那年秋天,黄可润一口气为紫荆关留下了四首诗。
雄城西接太行山,宣大咽喉在此间。昙寺云烘盘古道,荊花色紫满秋关。河横拒马成天堑,孔渐飞孤表地圜。一带戍垣危绝处,频闻野鸟语闲闲——此为其一。
清朝的紫荆关,没有明朝的战时状态与紧张气氛,剑拔弩张和森严壁垒已作了传说中的前朝故事。
乾隆五十七年,公元1792年,弘历六上五台。弘历爱在路上即兴作诗。此番刚到易县,“十全老人”就咏出一首《长城》:平川流易水,春波泌始生。曲径坡陀处,败垒莽榛荆。遗迹问土人,云传是长城。长城秦拒胡,此何有其名?因之翻志乘,所载乃悉明。斯为燕赵疆,划界昔战争。即今一省地,未至百里程。尔时分各国,号令如何行?号令犹其次,民奚安凿耕?
——哦哦。难怪难怪。
2.
明朝紫荆关的历史始自朱元璋采纳大将华云龙建议“紫荆关芦花山岭尤为要路,宜设千户所守御”。
洪武六年,公元1373年,紫荆关筑城,设千户所。正统初年,关城有过一次扩建。然而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紫荆关眼睁睁目睹了一场如同天降的国耻。
是年秋,蒙古瓦剌兵分三路,发动攻击,二十三岁的明英宗朱祁镇“御驾亲征”,率五十万大军出居庸关,结果在怀来土木堡兵败被俘。
历史惊人地相似,又各自机缘不同。公元1127年,宋徽宗赵佶父子做了金人的俘虏,公元1449年却并非公元1127年的翻版和重演,蒙古人不是金人,他们似乎不在乎占领更多的土地,他们似乎更在乎明朝的金银财宝,他们要求进行贸易,要求互市,他们希望诉求得到满足。瓦剌首领也先本想把朱祁镇当作筹码要挟明廷,他没想到明廷不怕要挟,能照常运转。
愤怒之余,也先要杀朱祁镇。尚未动手,“会大雷雨,震死也先所乘马,复见帝寝幄有异瑞,乃止”,明史上的记载充满神奇。也先挟持朱祁镇自紫荆关来到北京城下。数日后,尝到兵败苦头的人变成了也先。“夜走,自良乡至紫荆,大掠而出”。也先只好再带着朱祁镇一路向北向北……
公元1449年,紫荆关不仅仅见证了一个皇帝的狼狈,亦见证了一个王朝的耻辱。之后,明朝加强了宣府和蓟镇边防。景泰三年,公元1452年,紫荆关建成东西相连两城。
万历十五年,公元1587年,监察御史傅光宅到紫荆关巡查,面对日流夜淌的拒马河,寂寂无言一层一层的大山,挥笔写下“河山带砺”四个大字。写下这四个大字时,傅光宅想到了被罢免的蓟镇总兵戚继光吧?为什么没人敢为这样的忠臣良将说话?为什么他成了敢站出来建议朝廷重新起用戚继光的那个唯一的人?为什么他的建议皇帝没有理睬?无论怎么想,聊城人傅光宅都想不到数月后一代名将戚继光会郁郁而逝。
万历十七年,公元1589年,秋天,紫荆花开得最好的季节,钦差总理紫荆关兵备按察使刘东星、直隶保定府管关通判米应试和钦差分守紫荆关等处地方参将韩光,共同在紫荆关南城门上嵌上了“紫塞金城”四个大字。
——精忠,报国,谁不想成为名将?戚继光那样的名将?
3.
紫荆关长城名声大,却不是我到紫荆关的原因。
有一段时间,我纠结于河北明长城修好还是不修好。数百年前在层峦叠嶂间进行的这一伟大创作,关乎信念,关乎敬畏,关乎荣辱,关乎生死,创作者把所有的汗水、心血与智慧全部投入其中,并能发挥到极致。创作者兢兢业业,排除万难,精雕细作,修复者能做到吗?画虎不成反类犬,连对镜临摹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谈到创作?况且好多时候还想着能将就就将就过去吧。我看到的修复后的长城总缺少了一种原有的古朴味道,缺少了一种经得起岁月考验的质感。我没见过修复前的紫荆关长城,可是,无论怎样,我还是要说,修复后的紫荆关长城有些“奶油”,我不大喜欢。
然而,这,并不影响我对紫荆关的偏爱。“路通宣府大同,山谷崎岖,易于控扼,自昔为戍守处,即太行蒲阴陉也”,到紫荆关欣赏“崖壁峭矗,状如列屏”,我以为可洞见明朝修建长城最大的秘密和无奈。
长城不纯粹是一种防御设施。或许,开始出于军事目的,最后,绝对不是。长城不是攻不破的堡垒,燕长城、赵长城、秦长城……最后不都被攻破,沦为历史的摆设了吗?明朝一些有识之士,一开始,或许就已意识到,长城最终是要建立在形而上的,长城是一种象征,一种有血有肉的民族的象征,一种有深刻内涵的历史的象征。“重关叠嶂,险在地者也;谋臣猛士,险在人者也;溧溧危惧,毋流循玩,险在心者也”,对于一个国家,重关叠嶂固然重要,但,谋臣猛士,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更重要。
山路盘盘,遥望左侧山顶之上的长城敌台,我亦在咀嚼——“建造长城,最初的目的是否要更为形而上?要挡住的不是可见之敌,而是不可见之敌吗?挡住的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而是无形的力量吗?长城最初是一道精神的防线,一道宗教丰碑,一块迷信的界石吗?”——咀嚼与长城有关的一些文字和故事。
(燕都融媒体记者 刘学斤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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