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庭院,树叶下雨,骨骼干净。
孙苜蓿的诗歌语调是低沉的,像一个人的喃喃自语,因为不在乎有没有听众,所以真诚。“有时候骨骼折断在眼皮底下,利刃从背上生出。”这样的句子令读者感到意外,但真的非常好,颇有“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意境。在对万物的打量中,不断自省,不放弃对生命意义的追问,显示了诗人的冷静自持。
—— 本期荐读:熊曼
爱我时请将我小心轻放(组诗)
孙苜蓿
春日不省
靠着床打盹。穿堂而过的春风带来鸟鸣。
春日真好,像手触摸在胸膛没有隔绝。
人到中年,越指望从故纸堆中
找到一座与人通话的城堡。
可我已厌倦自己口中满嘴的尘埃。
我热爱你春日饱满的身体,躺在风中的
苜蓿花丛中。
有时候骨骼折断在眼皮底下,
利刃从背上生出。有时候我在百无聊赖的春风中,
听到父亲的膝盖咔嚓作响。
信件越来越少,寄往天上的
和寄往路边闲散的信仰的。
你是一个生来就失去血缘的人。
你提前把自己埋在你的园子里。
一座庭院,树叶下雨,骨骼干净。
那个人无处可去
那个人无处可去
将他塞进抽屉里
塞进我饥不择食的嘴巴里
这个全身上下长满抽屉的人
里面放了旧卡片
葵花种子,和一把左轮手枪
这些抽屉,尚未装满
每天都有饿的蛀虫,漏进去
变成旧时光
这些抽屉,永不能被打开
我唯一的储蓄
我不能赐予它一把锁
如果你不是锁匠
当你来爱我时
请将我小心轻放
以免那些抽屉散落一地
以免你看到,那些发霉的
我的零部件
句 子
秋风起,秋意凉
眼见一切,向内收缩
我开始讨厌新的新闻
我开始喜欢死去的人
大江东去,毫无意义
斗转星移,为了什么
我曾拥有自己的李白和杜甫
我曾拥有一片桃花岛
我还有不能连成串的句子
和完全受阻隔的表达
有失语者的本能
一个人可以从有活到无
一片树叶消失在泥土中
他不想留下些什么
如同上帝之于索多玛
你们视之为瑰宝的,于我是草芥
反过来也成立
这是此时一个无名者的内心
被尘土洗净的内心
植物园
在盲人植物园
微风紧挨着吴茱萸
吴茱萸紧挨着石沙参
石沙参紧挨着盲人的想象
裸子植物是坚定的
独身主义者,那大片的
银杉林,容易被我的手指处理成
一个人的修道院
在失去双眼之后,我在这
寂静的植物园,似乎
更容易握紧那一丝藻类的
疯狂。似乎更容易认清
一个事实:菌类的无性繁殖
它分裂了自身
只是为复制另一个自己
静静的静物
你的内心是一副静静的静物
青苹果、青柚、青青的水果刀
青青的光类似于醉酒后
泛青的脸庞,口中吐出的
泛青的陈年往事
这巨大的青油彩背后,究竟
遮挡的是什么
这静静的生活是一组静静的静物
水果刀停顿已久
油彩永不剥落
那么请你认一认
这逐一的风景中
哪一幅才是自己的脸
可我说到此为止,我偏要把
你的心画成一副静静的静物
静静的油彩流淌成静静的河流
舒晓路
傍晚,我离开朵硕的人群
走到一条惯常的公路上
一些机器载着若干携带梦想的肉体
行驶在公路上
他们暂时还没有被辗成岁月的粉末
一些祖国的明日的花朵
歌声嘹亮
一些尘土在无声地飞扬
一些冬日的树叶
只剩下经脉
多少次我来回徘徊在这条
记忆的公路上
我想象我体内安装了一部留声机
去记录一些在心中一闪而过的情节
它听到这条路上疯子的叙事
在我脑中留下了持续至今的
轰鸣的声响
即逝之时
我将吞没这吞没我的即逝之时。
一个是握着灯盏,口中呢喃的巡夜人。
一个是在黑白片中反复走钢丝的杂耍者。
一个是在海边一边放羊、一边寻欢的牧女。
一个是深陷于困顿之中、精力涣散的钟表匠。
全是我。
一个是在公园摆弄地摊、清洗心肺,
疲惫之时就在长椅上卸下四肢的商人。
一个是对着漓江滔滔江水沉默,
一心想要去“人间天堂”的穷书生。
一个是一生都在挪亚的方舟上,
练习空想、试图摆脱重力的小丑。
都是我。你们全是我。
是不死鸟;是落地又弹起的风筝;
是潮湿雨季里南方来信中的修辞;
是被分隔者,是不存在的碎片。
尘世之外,我是被吹散的逝去者。
像一把骨灰,被崖边的风带走。
诗作者
孙苜蓿,女,原名孙婷,1987年生于安徽舒城,现居合肥,出版有诗集《茗蓝》。
Laurent Parcelier,法国艺术家,喜欢描绘通过叶子过滤的光影,如水的光影婆娑。作为抽象派画家,没想到他的画总是让人心生暖意。
编者按
头条诗人是《中国诗歌》纸刊坚持了十年的名牌栏目。2008年设立以来,每月刊发一位实力诗人的作品,已累计刊发120位。并从中诞生了10届闻一多诗歌奖得主。
2019年伊始,我们决定换一种玩法。每个月由《中国诗歌》编辑部初选出4-5位当下实力诗人的诗歌,发布在《卓尔诗歌书店》微信公众号“头条诗人”栏目上。月末由读者投票+嘉宾评选的方式,产生“月度头条诗人”。投票情况作为重要参考。
“月度头条诗人”将获得奖金2000元,成为年度“闻一多诗歌奖”候选人。未能成为“月度头条诗人”的,组诗作品也将择优在《中国诗歌》纸刊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