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松江醉白池有杜鹃花盆景展,夫人约我春游醉白池。退休的人不与上班族轧闹猛。选个非双休日的中午,乘地铁九号线直达醉白池站,从三号口走出,往右一转身,便看到醉白池的门匾高悬。一下子心里有点小激动,想到里面有吴道子的真迹,董其昌的墨宝,徐璋,改琦的云间邦彦图像,就像忽一下打开酒坛,刚闻到酒香就有点醉了。
享受了一把六十五岁免票的待遇,跨进园内,两排盛放的盆栽红杜鹃,一路将我们引到一泓春水旁。略显长方形的池塘周遭,亭,轩,阁,榭,舫,廊错落有致,环水而置,辅以翠竹,古樟,太湖石,江南园林的空灵舒逸感觉便萦绕在游客心间。
望着湖中的涟漪,我心中由来已久的疑问又泛起来了。醉白池,醉的是哪一个白呢?是酒仙李白呢?还是自称醉吟先生的白居易呢?查祖宗三代,醉白池这座园林可追溯到宋朝,进士朱子纯造了这园子,取名谷阳园。清朝画家顾大申又重新扩建了它。据传在起名的时候,喜读白居易的顾大申说,宋朝三代元老韩琦告老还乡,在安阳盖的楼阁名叫醉白堂,以表韩公是白居易粉丝的心迹。据此典故,顾大申便将此园命名为醉白池。醉白池,醉的是白居易,不是醉李白。来到园中的乐天轩,算是找到了一个佐证,乐天正是白居易的字。园中一副对联“韩公高意题醉白,顾士雅仿名清池”,说明了园名的缘由。
在我看来,李白名声远高于乐天,宋人韩琦为何舍李白而崇乐天呢?眼前的醉白池水借着春风将我的思绪劈波穿越回了大宋年代,去探究宋人对李白和白居易这“二白”的取舍源缘。在那里,我找到了苏东坡的一句诗:“不作太白梦日边,还同乐天赋池上。”看来苏轼并不待见李白,对白居易倒是情有独钟。再找找,南宋杨万里也是乐天纷丝,他在《读〈白氏长庆集>》中说:“每读乐天诗,一读一日好。少时不知爱,知爱今已老。”哇,对白居易简直是心灵相托了。细细想来,唐人是龙城虎将,醉卧沙场,臂苍牵黄,裘马清狂。而宋人则是庭院深深,深几许,红烛夜酒,闲云野鹤。不同的审美情趣,决定了宋人对“二白”的取舍。白居易晚年的心态趋于平和、闲适,提倡过一种“似出复拟处,非忙亦非闲。……穷通与丰约,正在四者间”的所谓“中隐”的生活方式。而这正符合宋朝文人“朝士山林俱有累,不居京洛不江湖”的心理结构。因而苏轼说:“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白居易有诗曰:“读罢书仍展,棋终局未收,午茶能散睡,卯酒善销愁。”这种心态正与宋人对词心,书韵,琴趣,禅意的追求相构合。难怪在初宋阶段宋朝文学出现了追随白居易的白体派。到了仁宗朝,韩琦崇尚白居易而造醉白堂也就不奇怪了。
宋朝文学白体派的领军人物王禹偁有一篇《黄州新建小竹楼记》,此刻我身处醉白池的美景中,吟诵此文,也颇有先人的闲适之情:“……宜鼓琴,琴调虚畅;宜咏诗,诗韵清绝;宜围棋,子声丁丁然;宜投壶,矢声铮铮然;皆竹楼之所助也。公退之暇,披鹤氅,戴华阳巾,手执《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清遣世虑,江山之外,第见风帆沙鸟、烟云竹树而已。待其酒力醒,茶烟歇,送夕阳,迎素月,亦谪居之胜概也。”
我想宋人的这份闲适心态,不应该是我等退休者生活之常态吗?吟诗、绘画、戏墨、操琴、弈棋、煮茶、游园,赏玩是我们退休人的第二春。醉白池醉了谁?除了白居易,我也算一个吧。(傅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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