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9月30日,一辆由淡水开往台北的公交车上,有一位老人着一身长袍马褂,已经很少有人如此穿着了,老人不仅服装特别,举止也有些奇怪,坐在车上的他,居然在位子上哭了起来,眼泪簌簌地直掉......
原来这个老人是台湾当代新诗作家周梦蝶,当时他正要去领取第一届文艺奖,乘着路上的空当,他打着腹稿,构思上台要讲些什么。周梦蝶说,那一刻母亲的影子突然清晰了起来,悲从中来。熟悉他诗作的人,听他如此说,都会记起他在《失乳记》里所写:
从来没有呼唤过观音山,
观音山却像慈母似的,
一声比一声殷切而深长的,
在呼唤我。
然而,我看不到她的脸,
我只隐隐约约觉得,
她弓着腰,掩着泪,
背对着走向我的。
——周梦蝶《失乳记》节选
主办单位推崇周梦蝶:既有对民族历史宏观的映照,也有对生命现实微观的参悟,更表现出中国文人为文学奉献,笃行善道的执着与风骨。
而周梦蝶的得奖感言,闻者无不感动,他提到母亲最大希望,就是"扬名声 显父母",如今他做到了。
周梦蝶原名周起述,1921年2月10日出生在河南一个叫周店村的地方,15岁才自己改名叫周梦蝶。
1943年,周梦蝶就读河南开封师范学校,开始对新诗产生兴趣,可是只在师范就读不到两年就中辍学业,为家计,回归乡土,先后在小学、中学任教。几年沉寂后,周梦蝶仍希望复学,不久成了流亡学生,从此也与母亲诀别。流亡路上,为了生存,他决定投考国民党青年军。
1948年12月4日,周梦蝶随部队抵达台湾基隆港,登陆后次日被编入凤山206师工兵营。
部队的操练要求特别严格,周梦蝶瘦弱的身体无法承受。水土不服加上心灰意冷,周梦蝶甚至两度动了轻生念头,终究因胆怯而没有成功。此后军中减少了他的训练量,安排他一些文职事务。这样除了正常操练外,其他的时间,周梦蝶都拿来进修。他大量阅读各类有关西洋文学的书籍,特别喜爱莎士比亚的剧本,诸如《哈姆雷特》、《麦克白》等。另外周梦蝶也开始向报社投稿,1953年起开始陆续发表诗作。
1955年12月,周梦蝶35岁,以"病弱不堪任劳"为由解甲归田。退伍后,他来到了台北,经人介绍,在一间书店担任店员。两年后,书店老板因为欠债入狱,把剩下的书给了周梦蝶充当发不出来的薪水。带着这些书,周梦蝶在武昌街明星咖啡馆前摆摊。
孤身一人的周梦蝶写诗之余,就靠卖书维生。他卖的书,都是人家卖不出去的冷门书,并且他不像市井小贩一般吆喝客人,反倒静静地坐着、看着,有人形容他就是冷对熙来攘往的红男绿女,时而趺坐繁华街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沉思,甚至偶尔入定。他的书摊一摆就是21年,时常着一身藏青色长袍的他也被很多人称为"台北一景"。
不少人在谈论周梦蝶时,常以"今之颜回"形容他。周梦蝶的生活困苦,可他仍甘愿"一箪食一瓢饮",在繁华的都市里,静静地守着他的小书摊,看遍人生百态,对生活的感受也融入他的新诗当中。
1959年4月1日,39岁的周梦蝶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孤独国》,由蓝星诗社自费刊印。周梦蝶早期发表过上百首诗歌,但他只挑了47首收录在《孤独国》里。
在《云》这首诗里,周梦蝶透露他的孤独与无奈:
永远是这样无可奈何地悬浮着,
我的忧郁是人们所不懂的。
———周梦蝶《云》节选
环境的困顿与心灵、肉体的孤寂,使周梦蝶急欲借着写诗发泄,虽然技巧尚不成熟,但感情直接地表现在字里行间,使他这段时期的作品,总带着强烈的感情。
1965年7月25日,周梦蝶出版第二本诗集《还魂草》,诗作更加成熟、更具内涵。《还魂草》共分四辑,收录47首诗作,两年之间又再版了一次。这一时期,周梦蝶功力大跃进,用字遣词更加精确优雅,表达的意念也更为复杂。他的《摆渡船上》是这样写的:
人在船上,船在水上,
水在无尽上,
无尽在,无尽在我剎那生灭的悲喜上。
——周梦蝶《摆渡船上》节选
有别于《孤独国》的悲苦,许多诗人、学者一致公认《还魂草》是周梦蝶淬炼出的情诗集,他把人世间的情感,用细腻的文字雕刻出来,引起诗坛轰动。
1960年,周梦蝶接触了佛学,这是他人生另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周梦蝶终日冥想,寻求明师解惑,并在各类宗教及哲学经典中寻求答案。冥想的结果或让周梦蝶走入禅宗的潇洒,对应在诗作上空间更为辽阔、眼光更远。因贪、嗔、痴所带来的烦恼,也可以安然而受。
他的《行到水穷处》是这么写的:
行到水穷处,
不见穷,不见水,
却有一片幽香,
冷冷在目,在耳,在衣。
你是源泉,
我是泉上的涟漪;
我们在冷冷之初,冷冷之终
相遇。
——周梦蝶《行到水穷处》节选
《孤独国》、《还魂草》这两本诗集获得极高评价,也被翻译成英文。按理,周梦蝶再出诗集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是,从《还魂草》出版的1965年,一直到1995年,30年当中,周梦蝶只做了86首诗作。在1972年到1974年这三年中间,竟然都没有创作。
原来,步入不惑之年后,周梦蝶一方面虔诚向佛,56岁皈依佛门,法名"普化";另一方面,他的下笔更加谨慎,已经到了"惜墨如金"的程度。
1982年大年初一,周梦蝶在公交车上碰见一名老妇人,手捧红梅一段,那景象一直萦绕在周梦蝶脑海里。花了七年,他才作得《老妇人与早梅》这首诗。而周梦蝶另一首《好雪,片片不落别处》,更是花了他40年反复琢磨才写出的。周梦蝶解释,最初他只是想到了一句诗,一开始觉得题目搬不动,但又舍不得丢掉,直到40年之后,觉得自己有能力拿起这首诗了,这才重新动笔,写下如下诗句:
生于冷 养于冷 壮于冷 而冷于冷的
山有多高,月就有多小,
云有多重,愁就有多深,
而夕阳,夕阳只有一寸!
有金色臂在你臂上扶持你,
有如意足在你足下导引你。
憔悴的行人啊!
合起盂与钵吧
且向风之外,幡之外
认取你的脚印吧 。
——周梦蝶《好雪,片片不落别处》节选
2002年周梦蝶再出版《约会》,《十三朵白菊花》两本诗集。写诗、打坐、冥想,就是周梦蝶的简朴生活。他也把自己当作这星球上的过客,无论何处都自得其乐。晚年的周梦蝶奉行"四早",早起、早睡、早出、早归,以及"四不",不久读、不苦学、不高谈、不豪饮,以警惕自身。
2014年5月1日,周梦蝶病逝,享寿94岁,5月13日举行告别式。马英九和时任台湾文化部门负责人龙应台前往灵堂吊唁。龙应台评价周梦蝶,说他的一生是台湾文化史的一页传奇。而在他的灵堂里以大大瘦金体写的四行诗由天花板垂挂而下,也正是对他一生最好的注解:
静似奔雷,一只蝴蝶正为我
预言一个石头也会开花的世纪
(周梦蝶《燃灯人》节选)
怀着只有慈悲可以探测的奥秘
生生世世生生
——周梦蝶《再来人》节选
「
周梦蝶
诗坛苦行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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