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字木兰花·春怨〗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读《断肠词》最适合在断肠时节,比如料峭春寒摧打花叶的阴沉天气。
向来读诗读文专心本分,从不刻意去探究作者的身世如何。在我,诗文是心情,心情者,流水也。朝朝春水流,岁岁桃花落。可是情怀亦是一种珍贵的境界,犹如莲子之于莲根;亦如,晚霞之于大海。
其实朱淑真是第一个走进我内心的女词人,声名庄重的易安居士倒在其次。我对她不了解----想低下眉梢一探根本也是不可能的,她几乎没有留下蛛丝马迹,黛玉焚稿出于对尘世的灰心,她却是凄零瘦削地捱过短暂的一生,结末又给人狠心地烧了个干净。即使出于爱又如何呢?害她的不是诗词,只是诗性的品格。
竟然只把《断肠词》留下了,这真是公正又残酷的宿命。有时候凭吊他人的凄凉也是绝情又刻薄的,若留给后人的只是一味的叹息玩味,那真叫人揪心。我从不肯教旁人垂怜自己,同情对我是一种伤害,因它会更教我想起自己的凄楚心酸来。纵然一世凄惶,也只是过眼云烟了,心境不输,灵魂就是欢跃的。回头看,晴也好雨也好,江水依然滔滔地流。
所以我看她的词时,从不想她身后的悲惨,只想与她把酒共欢,且尽这韶华的美好。情意中,酒友是最难得的,一场酒来,就是一场透彻心魂的雨至。可把酒填词对人生,便是最坦然的活法了,身外的境遇又算得了什么。我喜欢听《云水禅心》,也极喜那填词:“空山鸟语兮,人与白云栖。潺潺清泉濯我心,潭深鱼儿戏”。从苦难最深处生出的白云,是最高洁渺远的。“望一片幽冥兮,我与月相惜”,我把这理解为对孤独最美好的注解。得不到尘世也罢!得与月相惜也是最好的温暖了。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她甚少写相思,却字里行间皆是思慕的凄切,可是这份孤单的愁思并不针对某人,也并不是针对一时的华年萧索,哀而不伤也许是最令人赞叹的,可朱淑真的哀而伤却是恰到好处的清寒。虽然她的词间常见“泪”字,可并不是遭遇蹂躏的梨花被雨打了风吹去。林妹妹的泪常见得是为宝玉而流,幽栖居士的泪却只是用来磨墨添色的清水,洁净得远离在尘嚣万里。
读朱淑真需要以清寒的心情,这样她的泪就不是雨而是花的露水了,露水才是花的精魄,是花想飞的理想,而种子才是它飘落尘埃的担当。“也无梅柳新标格,也无桃李妖娆色。一味恼人香,群花争敢当。情知天上种,飘落深岩洞。不管月宫寒,将枝比并看。”她的清寒是欢愉,她在这孤绝的欢愉里才有家的安康。她是不谙世事的神仙,堪不破三春颜色,只落下淡纯清切的眼泪,这样的人,她的灵魂是透明的。你在尘世捕捉不到,在天上也找不着。
这样的人,她的生命注定是短暂的,她不会为宝玉吐血而亡,因她心灵澄澈,看得出尘世凄惶无常,可也并非一昧灰槁,她懂得落花曾将露水挥发到云霄以上,故而她的心是不会枯竭的。
“恰如飞鸟倦知还,澹荡梨花深院。”是她最好的归宿,倦了才回去,满院的梨花飞扬,却还教人以为那是委地的凋零,其实,它们不是落下,而是回归了云霄。
这样的断肠,才是最率真的风情。
这样的清寒,是可以教人沉静地远离红尘的。
朱淑真生平:朱淑真(约1135~约1180),号幽栖居士,南宋著名女词人,是唐宋以来留存作品最丰盛的女作家之一。钱塘(今浙江杭州)人, 祖籍歙州(治今安徽歙县)。与李清照齐名。生于仕宦之家。幼警慧、善读书,但一生爱情郁郁不得志。丈夫是文法小吏,因志趣不合,夫妻不和睦,最终因抑郁早逝。又传淑真过世后,父母将其生前文稿付之一炬。其余生平不可考,素无定论。现存《断肠诗集》、《断肠词》传世,是劫后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