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习的时候,在一家便宜的民宅里,住过一段时间。
老式的民宅建在热闹的夜市里,两旁伫立着熏黑的门店,小贩的手推车,在熙熙囔囔的老街中,来回流窜,居住在里面的人,比如我,或者我隔壁一个叫晓彤的姑娘,都是这个城市中的小人物。
一间陋室里,一张咯吱响的铁床,一把摇晃的木椅,一个鸽子大的洗手间,就是城中区的住宿标配。倒没觉得住得有多艰辛,隔壁的姑娘晓彤,跟我一样,是个容易苦中作乐的人。
城中区的夜,风很大,从公共走廊直刺刺地吹过楼道,再从楼道中,拐了好几个弯撞在铁门上,像鬼哭嚎一样,让你整夜也无法安寝。好在,隔壁是一对有爱的恋人,身在陋室,但只要我看到晓彤,和她的男朋友,觉得自己就算是个斗争派的困兽,也是生活在烟火人间里。
晓彤和他男朋友住在一起,比我早一年毕业。
上班前,男朋友会亲昵地对她说,在家乖乖等他下班,下班时,他会顺带一份她最爱的铜锣烧给她。周末时,他们会团购最便宜的电影票,也会跟其他情侣一样,租最划算的自行车,去夜市挑最廉价的T恤,情人节的时候,晓彤满怀开心地对我说:他要带我去酒店吃大餐,那里有海景,还有走钢丝表演,真的好开心!
经济捉襟见肘,也甚少听过她在抱怨。人的欲望,像沟壑一样,永远填不平。但遇到不知好坏的感情时,你曾列出的框框条条,或者你还曾励志当个有所作为的人,都会在爱情中迷糊、沉沦、和万劫不复……
在我忙于奔波学校和公司两点一线的时候,有一天夜里,在习惯了左邻右舍半夜大吵摔东西时,晓彤像失了魂一样,血腥红眼,披散一头脏发,脚下空了半只拖鞋来敲我的门,踉跄地,像一只折线木偶,瘫坐在我的床上,双脚卷缩地把头埋在怀里。
“他说我贱。” 晓彤抬头,一双空洞的眼,噙满了伤痕,“他让我滚,我没工作,没钱,不知道怎么办。”
她颤颤颠颠地继续说:“可我不想一辈子像蝼蚁一样,做个按时上班的人。” 她满脸愤恨带着狰狞的嘶哑声,“他说会养我一辈子,只要让我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可以,才不过半年,不过半年而已,他就变了。”
蝼蚁啊,这是一个笑贫的象征词,像无归宿的永远在流浪的北漂,像骤雨将至草木皆兵的燕群,像你我,像晓彤,像每个城市中,月光下最疲惫的身影。
我提议晓彤找一份工作,也许薪酬不高,但至少自食其力。她摇摇头,不,我不喜欢,任何我不喜欢的事,我都不会去做。
那你如何解决生计呢?我问她。
她默不作声。
刚开始,他只是厌恶自己早出晚归,而晓彤却可以在家高枕无忧,心生不满,说几句挤兑话;不久后,他每个月只负责交房租,晓彤伸手要一点饭钱的时候,他会把钱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冷笑,然后扬长而去;再后来,他对晓彤拳打脚踢,骂她是吃闲饭的贱人……
高温的七月,难听的辱骂,像冰冷的长刀刺进心脏,吞噬和撕咬每一处滴血的要害。
“可是,我并不是无所事事,我每天努力做家务,洗两人的衣服,学做菜,一百斤的大米,我从超市一个人扛到楼上。” 她转过头来,带着泪痕,被掌掴过的脸庞带着淤青,“难道我做的这些还不够吗?”
不够!不够的!只要你经济不独立,你在他眼中就是废人,你就一辈子是奴!
谁不曾花前月下满嘴甜话,但没人记得你曾经为他洗手作羹汤,挽袖洗衣裳。伸手享福的人,代价大到你未必承担得起,当你无视经济独立,你要么被宠溺成天真的巨婴,要么被拳击成落魄的家犬。
年轻的时候,你可以高概率的遇到一个彼此心仪的人,岁月静好,赏花洗茶,但一旦涉及到感情变故和柴米油盐,你就要为自己赌一把,凭着不输人的经济独立,护自己周全。
有时候,渣男在对晓彤拳打脚踢的时候,我会气得发抖,撞他房门把晓彤从屋里拉出来,威胁他再敢打晓彤,我就报警。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终于,不等晓彤离开,他谎称出差,再也没有回来。
晓彤终于被迫地离开了她自以为一辈子依靠的人,她向家人借钱,另外租了一个房子,我偶尔去看她,她跟我一样,经济窘迫,偶尔会疯癫笑骂,大醉大哭,说一些不着边的胡话。
临近毕业,我也差不多完成了我的毕业论文,晓彤来学校找我,塞给我一包杏仁,她狡黠地对我说,这是她打工挣来的钱,看她一脸嘚瑟,我心里泛酸,但高兴不已。
恭喜你,你光荣毕业了,是个真正的大人了,她笑着对我说。
恭喜你,你也光荣毕业了,是个能挣钱的成年人了,我笑着对她说。
两个月后,我们各自回家过年。
晓彤静悄悄地整理好行囊,在离开这座城市前,在我的门底下放了一张明信片,字迹娟秀,上面写着:愿我们一起经济独立,好好挣钱,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