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巧云,《水浒传》中与潘金莲、阎婆惜、贾氏齐名的“淫妇”,因私通裴如海,婚内出轨,被杨雄“正法”,死法之惨,触目惊心:
“一刀从心窝里直割到小肚子下,取出心肝五脏,挂在松树上。杨雄又将这妇人七事件分开了,却将头面衣服都拴在包裹里了。”——第四十六回《病关索大闹翠屏山 拚命三火烧祝家店》
然而重新翻看《水浒传》原著,潘巧云其实罪不至死。
首先,与潘金莲、阎婆惜比较起来,潘巧云的情节并不严重。潘金莲婚内出轨,并与西门庆、王婆害死武大郎,触犯了刑律。后来武松寻仇,潘金莲死有余辜。阎婆惜呢,直接以举报宋江伙同晁盖、刘唐等梁山贼寇为要挟,超过了宋江的心理底线。潘巧云呢?既没有害死杨雄,又没有要害杨雄的任何想法。《水浒传》原著写潘巧云要害杨雄,是通过石秀的嘴说出来的:
“哥哥,兄弟虽是个不才小人,却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如何肯做这等之事?怕哥哥日后中了奸计,因此来寻哥哥,有表记教哥哥看。”——第四十六回《病关索大闹翠屏山 拚命三火烧祝家店》
“怕哥哥日后中了奸计”只是石秀以为的,潘巧云既没有动机也没有行为发生。
其次,杨雄大可以与潘巧云一纸休书,没必要杀人。杨雄自己是压牢节级,虽然不是那个时代有正式编制的公务员,但毕竟是国家工作人员,自然应该在法律的范围内办事。而石秀与杨雄策划翠屏山事件的时候,说的也是用离婚的方式解决:
“此间东门外有一座翠屏山,好生僻静。哥哥到明日,只说道,我多时不曾烧香,我今来和大嫂同去,把那妇人赚将出来,就带了迎儿同到山上。小弟先在那里等候着,当头对面,把这是非都对得明白了,哥哥那时写与一纸休书,弃了这妇人,却不是上着?”——第四十六回《病关索大闹翠屏山 拚命三火烧祝家店》
然而翠屏山对质,杨雄一时冲动,休书的事情完全忘之脑后,反而拿出刽子手的手段,残忍地杀害了潘巧云。潘巧云死前怎么说?“我的不是了。你看我旧日夫妻之面,饶恕了我这一遍。”又对石秀说:“叔叔劝一劝。”可是杨雄、石秀还是没有放过她。但平心而论,你杨雄就没有对不起潘巧云的地方?“我的老公,一个月倒有二十来日当牢主宿。”(潘巧云语,引自第四十五回《杨雄醉骂潘巧云 石秀智杀裴如海》,下同)好不容易得闲了吧,两人又“当晚无话,各自歇了。”身为丈夫的,不赶紧抽空陪陪自己的媳妇,可不给裴如海以机会?以至于裴如海第一次得手后,“自此往来,将近一月有余,这和尚也来了十数遍。”只能说杨雄的心可真大!心真粗!
最后,石秀在中间的撺掇是潘巧云被杀的最重要原因。潘巧云得罪谁都不应该得罪石秀,虽然石秀不是杨雄的亲兄弟,但此人胆大心细拼命,不是好惹的主儿。网上一些文章说石秀心理变态扭曲,自己得不到就毁掉她,是有一定道理的。潘巧云出轨事成,石秀告发杨雄,杨雄酒醉泄语,潘巧云反戈一击,说石秀摸胸,结果杨雄赶走石秀,对石秀而言,关系的性质升级——自己丢了产业、失了兄弟情分——势必要进行最为凶猛的反击。
石秀怎么做的呢?
先杀死头陀、裴如海并造成一场斗杀现场,然后又给杨雄谋划,进行一场翠屏山对质。结果谋划说的是“哥哥那时写与一纸休书,弃了这妇人”,到了翠屏山现场,却变了方向,极力撺掇杨雄一定要杀死潘巧云:
杨雄揪过那妇人来,喝道:“贼贱人!丫头已都招了,便你一些儿休赖,再把实情对我说了,饶了这贱人一条性命。”那妇人说道:“我的不是了。你看我旧日夫妻之面,饶恕了我这一遍。”石秀道:“哥哥含糊不得,须要问嫂嫂一个明白备细缘由。”杨雄喝道:“贱人,你快说!”那妇人只得把偷和尚的事,从做道场夜里说起,直至往来,一一都说了。石秀道:“你却怎地对哥哥倒说我来调戏你?”那妇人道:“前日他醉了骂我,我见他骂得跷蹊,我只猜是叔叔看见破绽,说与他。到五更里,又提起来问叔叔如何,我却把这段话来支吾,实是叔叔并不曾恁地。”石秀道:“今日三面说得明白了,任从哥哥心下如何措置。”杨雄道:“兄弟,你与我拔了这贱人的头面,剥了衣裳,我亲自伏侍他。”石秀便把那妇人头面首饰衣服都剥了,杨雄割两条裙带来,亲自用手把妇人绑在树上。石秀也把迎儿的首饰都去了,递过刀来说道:“哥哥,这个小贱人,留他做甚么?一发斩草除根。”杨雄应道:“果然,兄弟把刀来,我自动手。”迎儿见头势不好,却待要叫,杨雄手起一刀,挥作两段。那妇人在树上叫道:“叔叔劝一劝。”石秀道:“嫂嫂,哥哥自来伏侍你。”杨雄向前,把刀先挖出舌头,一刀便割了,且教那妇人叫不的。杨雄却指着骂道:“你这贼贱人!我一时间误听不明,险些被你瞒过了。一者坏了我兄弟情分,二乃久后必然被你害了性命。不如我今日先下手为强。我想你这婆娘心肝五脏怎地生着,我且看一看。”一刀从心窝里直割到小肚子下,取出心肝五脏,挂在松树上。杨雄又将这妇人七事件分开了,却将头面衣服都拴在包裹里了。——第四十六回《病关索大闹翠屏山 拚命三火烧祝家店》
“今日三面说得明白了,任从哥哥心下如何措置”, “哥哥,这个小贱人,留他做甚么?一发斩草除根”,“嫂嫂,哥哥自来伏侍你”,三句话直接要了潘巧云的性命。
那么石秀为什么一定要置潘巧云于死地?
一则是因为他报复心特别重,毕竟江湖人称“拼命三郎”,动辄以命相抵的人,要起人命来也绝不含糊。
二则有私心。在潘巧云故事之前,石秀曾与梁山贼寇戴宗、杨林有短暂接触,戴宗曾邀请石秀上梁山,只是后来杨雄回来,才暂时作罢,但石秀对上梁山从未死心,而靠自己的资历绝不可能进入36天罡。而带上杨雄就不同了,所以杨雄一杀掉潘巧云,两人就说出了这些话:
杨雄道:“兄弟,你且来,和你商量一个长便。如今一个奸夫,一个淫妇,都已杀了,只是我和你投那里去安身?”石秀道:“兄弟已寻思下了,自有个所在,请哥哥便行,不可耽迟。”杨雄道:“却是那里去?”石秀道:“哥哥杀了人,兄弟又杀人,不去投梁山泊入伙,却投那里去?”杨雄道:“且住!我和你又不曾认得他那里一个人,如何便肯收录我们?”石秀道:“哥哥差矣!如今天下江湖上皆闻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招贤纳士,结识天下好汉,谁不知道?放着我和你一身好武艺,愁甚不收留!”杨雄道:“凡事先难后易,免得后患,我却不合是公人,只恐他疑心,不肯安着我们。”石秀笑道:“他不是押司出身?我教哥哥一发放心。前者哥哥认义兄弟那一日,先在酒店里和我吃酒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戴宗,一个是锦豹子杨林。他与兄弟十两一锭银子,尚兀自在包里,因此可去投托他。”杨雄道:“既有这条门路,我去收拾了些盘缠便走。”——第四十六回《病关索大闹翠屏山 拚命三火烧祝家店》
可见石秀早有预谋,与杨雄商量翠屏山对质、翠屏山杀潘、欲投梁山,三个阶段一气呵成,可怜杨雄蒙在鼓里,也可怜了潘巧云香消玉殒,并且背上了长久的骂名。
- 上一篇:腊月至,游子欲还乡
- 下一篇:四大公案绘本《彭公案》第五卷「宗情 等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