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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要好文 陆机辞赋漫谈:《文赋》

作者:齐齐哈尔诗词网
日期:2020-10-27 07:5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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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要好文 陆机辞赋漫谈:《文赋》

人间要好文 陆机辞赋漫谈:《文赋》

文/钟百超

任何民族,一部文学史,如果只有文学家和文学作品,而没有批评家和批评作品,那么,这部文学史注定是先天不足,发育不良,也必然缺乏强大的生命力。中国文学,经历了漫长的发展过程,到了魏晋时期,终于迎来了文学批评的时代。曹丕首先开文学批评之风气,陆机、刘勰、钟嵘,大放异彩,把文学批评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垂范千古,激励后人,使中国文学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文学。

陆机的《文赋》便是文学批评中一朵绚丽的奇葩,它的横空出世,把文学创作的价值、快乐、艰辛、准备、构思、立意、修辞、过程、方法、形式、技巧等内容,纳入文学批评的范畴,为后人进行创作,乃至批评,提供了一个方向和框架,其历史功绩是巨大的。

人间要好文 陆机辞赋漫谈:《文赋》

对于文章的社会价值,曹丕曾经赋予崇高的地位,认为文章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陆机也认为,“伊兹文之为用,固众理之所因。恢万里而无阂,通亿载而为津。俯殆则于来叶,仰观象乎古人。济文武于将坠,宣风声于不泯。塗无远而不弥,理无微而弗纶。配霑润于云雨,象变化乎鬼神。被金石而德广,流管弦而日新。”在陆机看来,文章具有保存和传播思想、文化、义理、道统,推广德化的作用。往下可垂范后世,往上可借鉴古人。它能将周文王、周武王的道统延续下去而不至于衰落,也能弘扬圣贤的教化而使之保存下来,刻在金石之上可推广德化。

创作的过程是一个快乐的过程。“伊兹事之可乐,固圣贤之可钦。”文章创作乐在其中,因此一直为圣贤们所喜爱。可是,一篇优秀文章的出品,其创作是一个艰辛的过程。“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一方面担心意不表物,词不达意;另一方面,知道如何表意容易,而在创作中要做到言意一致,又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文学创作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要创作出一部伟大的作品,必须为它的出世做好充分的准备。陆机认为,在创作前,要做好两个方面的准备。其一,“佇中区以玄览”。伫立于天地之间,细致观察万事万物;其二,“颐情志于典坟”。博览群书、古籍,以陶冶情性。

要观察事物,必须亲自到大自然中去。“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只有感受四季变化,才能产生光阴易逝的感叹。只有观察万物盛衰,才能发出诸多感慨。只有亲身目睹深秋落叶,才会产生悲秋的情怀。只有置身于阳春,看到新芽吐绿,才能心生愉悦。对大自然心存敬畏,才会心怀冰霜,只有志存高远,才能如临云间。一个人的作品,其品质的高低,在于文章中所揭示的义理,从而变成个人的志向,并最后落实为目标和行动。创作不是为了创作而创作,它是一个人感怀大自然的产物,是物我观照的结果。

除了观察,还要博览饱读圣贤的著作,从他们的作品中获得灵感和启发。“咏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慨投篇而援笔,聊宣之乎斯文。”感叹前人的盛业,诵读先贤的佳作。尽情穿行于文章之林,品味文辞优美的篇章。只有这样才能心有所感,才能欣然投笔作文。圣贤的作品,本身就是正能量,阅读他们,无疑具有激励的作用,并且在阅读过程中,产生一种历史使命感,把他们的思想传承下去。

陆机站在历史的高度观照文学创作,对其意义予以充分肯定,对其感受做出了充分的表白,对创作的准备事宜予以温馨的提醒,这对于从事创作的人来说,无疑具有高屋建瓴的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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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思是创作的重要环节,决定作品是否能够顺利生产的必要前提。如何进行有效的构思呢?陆机概括了构思所经历的几个阶段。

开始阶段,“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陆机认为,在构思之初,就要做到不视不听,摆脱外物惊扰。要精心思考,广为求索,让精神飞驰于八极之外,让思想神游于万仞之高。同时,要“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在刹那间博古通今,在瞬间抚念四海。打开思路,开阔视野。

在构思的过程中,开始仅有一点想法,而且比较模糊,彼此之间缺乏内在逻辑联系。但是,“其致也,情曈昽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浮天渊以安流,濯下泉而潜浸。”当精神和思想达到一定境界之后,灵感就开始涌现,有如日出,刚开始略显模糊,而后慢慢明朗,物象随之清晰。饱览过的群书精髓纷纷浮现脑海,六经精华集于笔尖。神思或上到天河安然浮游,或深入地泉潜游其中。

文学创作是一个创新的过程,哪怕是一个词语,只可以创造性地使用,而不能抄袭或搬用,否则就会影响作品的品格。因此,在写作前,还要做到“收百世之阙文,採千载之遗韵。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要从百代的断简残篇中去广泛搜罗语汇,从千年古人的遗作中去博采词藻。要避免使用前人那些已开得朝花般陈旧的辞藻,而要采用那些晚上含苞待放的花朵般秀丽的新词。

进入写作阶段,就是把思想变成文字。通过一番精心构思,并不意味着下笔就如有神助。如何措辞,如何造句,会碰到一定的困难,于是就会出现多种情况。“于是沉辞怫悦,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有时吐辞艰难,犹如将咬钩子鱼从深渊处一点点拉出水面。“或妥帖而易施,或岨峿而不安。”有时信手拈来就十分妥帖,有时苦思所得却也词意难合。“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有时一挥而就,便得佳作;有时苦思冥想,却无从下笔。

每当文思枯竭,要做到“罄澄心以凝思,眇众虑而为言。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始踯躅于燥吻,终流离于濡翰。”这时要凝神静气地思索,将各种思绪整理成语言。纳天地为形象,描万物于笔下。动笔之时,如干唇吐字,断断续续,最终文如泉涌,一泄如注。

灵感一旦出现,思路就会变得清晰起来。“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当灵感忽现之时,文思畅达或阻塞,来时既无法阻止,去时也无法挽留。隐如影子消失,显如声音响起。当灵感涌现的时候,纷繁复杂的思绪就会理清。

文思涌动之际,正是挥毫作文之时。“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纷葳蕤以馺遝,唯豪素之所拟;文徽徽以溢目,音冷冷而盈耳。及其六情底滞,志往神留,兀若枯木,豁若涸流;揽营魂以探赜,顿精爽而自求;理翳翳而愈伏,思轧轧其若抽。是以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虽兹物之在我,非余力之所戮。”文思就如风从胸间向外吹拂,言辞就像清泉从唇齿间涌出一样。文思不断涌现的时候,只需挥笔疾书。文采溢于眼前,声音盈于耳际。等到六情凝滞,神志停顿,人像枯树兀立,像河水断流的时候,只能凝神静气,整顿心绪,再去寻找。灵感若即若离,越来越隐蔽,文思如抽丝,断断续续。因此,有时费尽心神所作之文反让人懊悔不已,有时随性之作却很少出现错误。尽管文由我作,但灵感却非我所能左右。

陆机对构思、创作过程所碰到的问题,以及灵感、文思产生的规律过程做出了全面的论述,为创作提供了宝贵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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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的结构在表情达意上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为此,陆机提出了谋篇布局应该注意的几个要点。

首先,文章结构布局的原则是,“然后选义按部,考辞就班。”“义”是文章的内容。写文章,就是要按照内容安排篇章结构,然后按照结构来挑选词语,建构篇章。内容决定形式,形式就是篇章结构,谋篇布局就是为内容服务。

文章的内容是什么?陆机认为,“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理”指事理,喻文章的思想感情,也就是文章的内容。文章有了思想内容就如同树干那样能够树立起来,而文辞(形式)就如那枝条和花果那样繁生在树干之上。确定文章的内容,就是确定文章的思想。思想如同树木的主体,要使之突出为主干。在确定思想之后,然后确定文章的辞藻。辞藻犹如树木的枝丫,要用繁枝茂叶作为树干的装饰。

一篇隽永的文章要有警句,警句在文章当中起着深化主题,升华主旨,提升品格的作用。“或文繁理富,而意不指适。极无两致,尽不可益。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虽众辞之有条,必待兹而效绩。”在一篇文章当中,有时文章词语丰富,道理繁多,但要表达的意思却不清楚。文章的主旨只有一个,阐述清楚了便无无需多言。将几句精炼的话放在关键的地方,突出其是中心警句。即使通篇词句条理分明,但有了警句才更能发挥整体功效。

一篇优美的文章还要有佳句,使文章添彩生辉。“或苕发颖竖,离众绝致。”一篇文章,要有一些与众不同的优美句子,作为点缀。“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彼榛楛之勿翦,亦蒙荣于集翠。缀《下里》于《白雪》,吾亦济夫所伟。”文章有佳句,就如石含玉使山发光,水怀珠使川妩媚一样。没有修剪过的灌木虽然不美,但翠鸟栖息其上就会为它增添生机。就好像下里巴人的小调点缀在阳春白雪的雅乐之中,更增添了一种奇伟之美。

至于文章的篇幅与编排,要根据具体情况而定。“若夫丰约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适变,曲有微情。”文章的繁简,上下文的编排,要灵活变通,当中也有微妙之处。

文章的体裁是多样的。“体有万殊,物无一量。纷纭挥霍,形难为状。”文章体裁各种各样,事物形态千差万别。他们变化万千,状况实难描述。“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其会意也尚巧,其遣言也贵妍。”事物姿态万千,文章体裁也经常变化。构思要巧妙,造句要华美。

不同的体裁发挥不同的作用,体裁的多样化,造就了不同的风景。“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悽怆。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奏平徹以闲雅,说炜晔而谲诳。虽区分之在兹,亦禁邪而制放。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诗歌用以抒发感情,因而文辞要绚丽细腻;赋用以体察事物,因而要有条有理、明快清晰;碑记述生平,故而要质文相符;诔哀悼死者,所以要缠绵凄切;铭记述功劳,故而要言简意赅,语言温雅;箴讽刺得失,所以声音要顿挫有别,文辞要掷地有声;颂歌功颂德,所以文气舒畅,辞藻丰茂;论偏重评论,因而要逻辑缜密,语言顺畅;奏用以上奏叙事,故而要平整得体,通顺在理;说用以明辨是非,故而要鲜明锋利,令人信服。文体虽有如上区分,但皆不能淫邪、放浪。词意准确,条理清晰,但是篇幅不能冗长。

陆机从创作的角度对文章思想内容给予了高度重视,并提出一篇优秀文章的所必须具有的特征,有警句,还要有佳句。同时在谋篇的时候,考虑文章的体裁、详略以及篇幅等等。这些建议,对于提高作品的质量,同样具有重大的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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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文章,想要给读者一种美的享受,就必须体现出作者高超的语言艺术,驾驭文字的能力和水平。正如陆机所说的那样,“辞程才以效伎,意司契而为匠。”如同竞相献技的能工把控辞采,犹如纵观全局的巧匠畅达文意。

如何驾驭语言文字?陆机提出,“在有无而僶俛,当浅深而不让。”文辞当不当仔细斟酌,文意或深或浅分毫不让。

陆机还提出,文学创作,还要正确处理形与神、现象与本质的关系。“虽离方而遯圆,期穷形而尽相。”文学创作不要拘泥于事物的表面形象,应充分发挥自己的文学想象,不求其形似而求其神似。即或违反写作常规,也要极力穷尽本象,即准确、艺术地表现事物的本质。

语言运用是一个复杂的过程,表现的形态也迥然不同,关键在于,不同手法要造成不同的艺术效果。“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朴而辞轻;或袭故而弥新,或沿浊而更清;或览之而必察,或研之而后精。”有时文字粗糙但比喻精巧,有时道理朴实而辞藻轻佻;有时沿袭旧辞而用出新意,有时遵循浊音却奏出清音;有时粗略浏览便能将文章了然于胸,有时需精心深研才可晓悟其道。

不同作者在语言运用上,风格也大异其趣。只要符合创作的目的,就应该提倡百花争放。“故夫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言穷者无隘,论达者唯旷。”喜欢华丽辞藻的人就崇尚浮艳,喜欢讲道理的人就主张语言要准确严谨,喜欢铺陈的人就不受形式所限,喜欢论理的人文章便旷达。“或藻思綺合,清丽千眠。炳若缛绣,悽若繁絃。”有时文情并茂,鲜明夺目,如锦绣彩色缤纷,如琴弦凄切动人。

一个对自己创作要求严格的人,还要做到“必所拟之不殊,乃闇合乎曩篇。虽杼轴于予怀,忧他人之我先。苟伤廉而愆义,亦虽爱而必捐。”假如所写缺少特色、平淡无奇,就可能与前人雷同。尽管自己独立所写,也恐怕前人早已用过。如果对自己廉洁有伤、道义有损,即使心生喜欢,也要弃之不用。

在创作手法上,陆机提出了几个基本要素。其一,在景物描写方面,“抱景者咸叩,怀响者毕弹。”有形状的物体要尽力描绘它的形状,有声音的物体要全力呈现其声;其二,在写作技巧上,主题与细节,本与末,隐与显,易与难,深与浅的关系。“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或本隐以之显,或求易而得难。”有时就像以树枝带动树叶振动,有时又像随水波寻找源头。或者从隐处着手慢慢阐述明白,或者由浅入深,层层递进;其三,抽象和具体、虚与实相结合。“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抽象就赋予具体形象,无声就给它配以声响;其四,大事件和大道理的处理。“函绵邈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言恢之而弥广,思按之而逾深。”大事件缩于小篇幅,大道理出于寸心间。扩充辞藻容量,使构思更为宏大,思想也就越来越深刻。

只有正确地运用语言,才能达到一定的效果。“播芳蕤之馥馥,发青条之森森。粲风飞而猋竖,郁云起乎翰林。”佳作如鲜花一样散发出浓浓清香,又如柳枝一般茂密繁盛。文思喷涌如疾风突起,又如浓云升起在文坛。

一位作家,首先必须是一位出色的语言大师,只有娴熟地驾驭语言,才能恣意地表达思想感情。陆机所提出的语言运用原则和技巧,是值得学习和借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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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机不仅提出了创作的原则和方法,还指出了创作上存在的若干问题,值得写作者注意和防范,主要存在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写作时,忽略了前文与后文的关系。“或仰逼于先条,或俯侵于后章。”写作过程中,有时候后面的文章与前段文章相矛盾,有时候前面的文章又妨碍了后面的章节。具体表现在,“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有时候文辞不当,义理倒还顺当;有时候语言流利,而文义却有不妥。其结果是,“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彼此分开就能两全其美,合在一起就会两败俱伤。怎么办?补救的办法就是,“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苟铨衡之所裁,固应绳其必当。”在细微之处考较辞、义的优劣,在毫芒之间决定辞、义的取舍。如果经过权衡,必须有所裁定,就应以至当作为准绳。

行文时,文与意之间出现脱节现象。“或讬言于短韵,对穷迹而孤兴,俯寂寞而无友,仰寥廓而莫承;譬偏弦之独张,含清唱而靡应。”有的文章篇幅短小,内容贫乏,意趣索然。下文孤独无词句相应,上文空荡无词句相接。就像单弦独奏,虽然清韵犹在,却无和声。或者义理和文辞互相背离。“或遗理以存异,徒寻虚以逐微,言寡情而鲜爱,辞浮漂而不归。”有的文章丢掉了义理,单纯地追求辞藻的瑰丽,徒然寻求文字的浮夸和细微。语言苍白,缺乏感情,缺少诚意,言辞飘忽而不知所云。

由于创作水平的关系,有时会出现美与丑、雅与俗并存的情况,从而影响了文章的质量。“或寄辞于瘁音,徒靡言而弗华,混妍蚩而成体,累良质而为瑕。”有时美文中混入庸句,词虽美,却缺乏光泽。美丑相混,原本出色的美文便有了瑕疵。“或奔放以谐和,务嘈囋而妖冶,徒悦目而偶俗,故高声而曲下;寤《防露》与桑间,又虽悲而不雅。”有些文章奔放和谐,声韵杂乱而浮华妖艳。仅仅看着好看,是迎合世俗之作。声调虽高却曲调低俗。就像民间小调《防露》和《桑间》,虽然动听却不高雅。

此外,还会出现顾此失彼的现象,使文章失去品味。“或清虚以婉约,每除烦而去滥,阙大羹之遗味,同朱絃之清氾;虽一唱而三叹,固既雅而不艳。”有时文章清晰婉约,虽然舍弃了多余的修饰成分,但却如清水煮肉——寡味;像琴弦弹奏清曲——凄凉。虽然一人唱三人和,但也是仅仅典雅而不艳美动听。

陆机所归纳总结的创作思想和方法,是文学创作和批评的精华所在。一篇文章,不仅要立意高远,主旨突出,构思精妙,结构完美,语言流畅,还要有佳句警句,使之流芳百世,成文千古美文。

《文赋》作为中国文学批评的一部巨著,宏达而幽远,广博而精深,它的问世,确然是中国文学发展史上的里程碑,如今回望,依然是那么巍峨而壮观,令人折服而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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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赋》原文

余每观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夫放言谴辞,良多变矣,妍蚩好恶,可得而言。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故作《文赋》,以述先士之盛藻,因论作文之利害所由,它日殆可谓曲尽其妙。至于操斧伐柯,虽取则不远,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盖所能言者具于此云。

佇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坟。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詠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慨投篇而援笔,聊宣之乎斯文。

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其致也,情曈曨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浮天渊以安流,濯下泉而潜浸。于是沉辞怫悦,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浮藻联翩,若翰鸟婴缴,而坠曾云之峻。收百世之阙文,採千载之遗韻。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然后选义按部,考辞就班。抱景者咸叩,怀响者毕弹。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或本隐以之显,或求易而得难。或虎变而兽扰,或龙见而鸟澜。或妥帖而易施,或岨峿而不安。罄澄心以凝思,眇众虑而为言。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始躑躅于燥吻,终流离于濡翰。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信情貌之不差,故每变而在颜。思涉乐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叹。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

伊兹事之可乐,固圣贤之可钦。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函绵邈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言恢之而弥广,思按之而逾深。播芳蕤之馥馥,发青条之森森。粲风飞而猋竖,郁云起乎翰林。

体有万殊,物无一量。纷纭挥霍,形难为状。辞程才以效伎,意司契而为匠。在有无而僶俛,当浅深而不让。虽离方而遯圆,期穷形而尽相。故夫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言穷者无隘,论达者唯旷。

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悽怆。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奏平徹以闲雅,说炜晔而谲诳。虽区分之在兹,亦禁邪而制放。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

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其会意也尚巧,其遣言也贵妍。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虽逝止之无常,故崎錡而难便。苟达变而相次,犹开流以纳泉;如失机而后会,恒操末以续颠。谬玄黄之秩叙,故淟涊而不鲜。

或仰逼于先条,或俯侵于后章;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意妨。离之则双美,合之则两伤。考殿最于锱铢,定去留于毫芒;苟铨衡之所裁,固应绳其必当。

或文繁理富,而意不指适。极无两致,尽不可益。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虽众辞之有条,必待兹而效绩。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

或藻思綺合,清丽千眠。炳若缛绣,悽若繁絃。必所拟之不殊,乃闇合乎曩篇。虽杼轴于予怀,忧他人之我先。苟伤廉而愆义,亦虽爱而必捐。

或苕发颖竖,离众绝致;形不可逐,响难为系。块孤立而特峙,非常音之所纬。心牢落而无偶,意徘徊而不能揥。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彼榛楛之勿翦,亦蒙荣于集翠。缀《下里》于《白雪》,吾亦济夫所伟。

或讬言于短韻,对穷迹而孤兴,俯寂寞而无友,仰寥廓而莫承;譬偏絃之独张,含清唱而靡应。或寄辞于瘁音,徒靡言而弗华,混妍蚩而成体,累良质而为瑕;象下管之偏疾,故虽应而不和。或遗理以存异,徒寻虚以逐微,言寡情而鲜爱,辞浮漂而不归;犹絃么而徽急,故虽和而不悲。或奔放以谐和,务嘈囋而妖冶,徒悦目而偶俗,故高声而曲下;寤《防露》与桑间,又虽悲而不雅。或清虚以婉约,每除烦而去滥,阙大羹之遗味,同朱絃之清氾;虽一唱而三叹,固既雅而不艳。

若夫丰约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适变,曲有微情。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朴而辞轻;或袭故而弥新,或沿浊而更清;或览之而必察,或研之而后精。譬犹舞者赴节以投袂,歌者应絃而遣声。是盖轮扁所不得言,故亦非华说之所能精。

普辞条与文律,良余膺之所服。练世情之常尤,识前脩之所淑。虽发于巧心,或受蚩于拙目。彼琼敷与玉藻,若中原之有菽。同橐籥之罔穷,与天地乎并育。虽纷蔼于此世,嗟不盈于予掬。患挈缾之屡空,病昌言之难属。故踸踔于短垣,放庸音以足曲。恒遗恨以终篇,岂怀盈而自足?惧蒙尘于叩缶,顾取笑乎鸣玉。

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纷葳蕤以馺遝,唯豪素之所拟;文徽徽以溢目,音冷冷而盈耳。及其六情底滞,志往神留,兀若枯木,豁若涸流;揽营魂以探赜,顿精爽而自求;理翳翳而愈伏,思轧轧其若抽。是以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虽兹物之在我,非余力之所戮。故时抚空怀而自惋,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

伊兹文之为用,固众理之所因。恢万里而无阂,通亿载而为津。俯殆则于来叶,仰观象乎古人。济文武于将坠,宣风声于不泯。塗无远而不弥,理无微而弗纶。配霑润于云雨,象变化乎鬼神。被金石而德广,流管絃而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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