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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四月,金兵掳走徽、钦二帝及宗室、宫人三千余人北返,北宋至此灭亡。史称“靖康之耻”。同年五月,原任河北兵马大元帅的赵宋皇族康王赵构,在金军退走之后,于南京(今河南商丘南)即位,仍沿用大宋国号,史称南宋。
南宋年间,百姓或许从未享受过真正的安逸——君父被掳之耻,金人南下之忧,国税田赋之重,样样都让人如芒在背。而当朝者却沉迷于眼前短暂的太平,苟且偷安,在西湖夜夜笙歌,日日纵情,纸醉金迷,“直把杭州作汴州”。尔后,朝中更是奸相频出,朝政糜烂不堪,直至公元1279年,蒙古人挥师南下,厓山海战爆发,刚满八岁的末帝赵昺被大臣陆秀夫背着跳海而亡,南宋也随之覆亡。这一场看似繁华的醉梦,终究在蒙古人的铁蹄下彻底幻灭。而此时的南宋,上至朝堂,下至百姓,都未看破这虚幻的盛世。当朝者懦弱不堪,得过且过;文人墨客移情于物,烟花柳巷;举国武恬文嬉,民风奢靡,复国无望。
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什么是美好的,或许只剩下爱情了。
一
建炎年间,世事纷乱,南宋政权创建伊始,风雨飘摇。北宋鸿胪少卿唐翊之子唐闳却在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的家中喜得一女,取名曰:唐婉。唐家本也是名门望族,只是到了唐婉这一代,人丁凋零,只有唐婉这一个女儿。相传唐琬三岁能诗,五岁能文,待到八九岁,已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当然现在看来这或许有些夸张,不过唐婉的文静灵秀由此可见一斑。唐闳有女若此,自然老怀大慰,深感皇天不负。但唐闳心中也有一丝担忧——谁人可配吾家之女?
自古才女多半都有几分傲气,如苏惠,如卓文君。大抵在唐琬心中,那夫婿即便不是当世之大才,也该是个风雅公子。如此才女挑夫婿自然不同于一般的大家闺秀。好在,这世间还有陆游。
据野史记载,陆游与唐琬从小青梅竹马,是表兄妹。也有一说,陆游与唐琬并没有亲戚关系,只因门第相近故而结为伉俪。不过他们的故事总少不了一支凤钗。
这支陆家的家传凤钗是陆游与唐琬的定亲信物,它精美无比,泛着微微的光泽,不难想象它曾经的主人是如何戴上凤冠霞帔,又如何与心上人相濡以沫、共挽鹿车。
公元1144年,二十岁的陆游娶了十五岁的唐琬。这似乎,该是一段千古佳话。在开始时也的确如此。青春年华的陆游与唐婉都擅长诗词,花前月下,二人吟诗作对,互相唱和,丽影成双,宛如一双翩跹于花丛中的彩蝶。但此时的陆游早已荫补登仕郎,而这只是进仕为官的第一步,紧接着还要赴临安参加“锁厅试”以及礼部会试……
二
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自古以来,英雄沉沦,帝王堕落,很容易被归咎于女子之祸。如后人将安禄山之乱归咎于杨玉环的不贤,将周幽王的昏庸责难于褒姒的妖媚。新婚燕尔的陆游留连在温柔乡,沉醉于两个人的天地中,不知今夕何夕,把科举课业、功名利碌、甚至家人至亲都暂时抛置于九霄云外。
“才藻本非女子事”,何况唐琬的才华让陆游深为着迷,已经影响了陆游对仕途功名的进取之心。这让威严而专横的陆母唐氏大为光火,堂堂男儿怎能陷入温柔乡而不可自拔?怎能不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更要紧的是唐婉迟迟没有身孕,这在当时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于是几经周折,陆母终于下了最后通牒:“速修一纸休书,将唐婉休弃,否则老身与之同尽。”这一句,无异于晴天霹雳,震得陆游不知所以。
想到从此要与伉俪情深的发妻鸾凤分飞,无论他如何雅量,如何高致,都难以释怀。但面对沉重的孝道压力,只能惨淡的答应了母亲的要求。就这样,一双相濡以沫的鸳鸯,行将被无由的孝道和世俗功利活活拆散。
一封休书递到唐琬面前,天真无邪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前一天还与自己你侬我侬的夫婿居然要休了自己,可以想象唐婉当时是怎样一种心情。然而唐琬终于还是走了,悄无声息的从侧门走了。琴瑟之弦俱断,凤冠霞帔尘土斑斑,她不敢再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陆府,这个与陆游有着无数美好回忆的陆府。
三
不久,陆游按照母亲的心意娶了另一位温顺本分的大家闺秀王氏女。在“才藻非女子事也”的标准下,陆母对新儿媳格外满意,陆游也挑不出她半点的毛病。只是,她不如唐琬聪明,不如唐琬美丽,不如唐琬知他心意,更不懂什么是琴瑟和鸣。但唐琬既走,初心不复,陆游只得收拾起满腔的幽怨,在母亲的督教下,重理科举课业,埋头苦读了三年。
公元1154年,陆游只身前往临安参加“锁厅试”。在临安,陆游以他扎实的经学功底和才气横溢的文思博得了考官陆阜的赏识,被荐为魁首。可同科试获取第二名的恰好是当朝宰相秦桧的孙子秦埙。秦桧深感脸上无光,于是在第二年春天的礼部会试时,硬是借故将陆游的试卷剔除,使得陆游的仕途在一开始就遭受了风雨。
此时的朝堂昏聩无光,而陆游也不再是只懂情爱的书生,他有忧国心,更有报国志,但只恨无门路耳!也是在这一年,陆游在沈园巧遇了他的前妻唐琬。
那天,江南姿色依旧,沈园中小桥流水,绿柳成荫,群花竞艳,正当春时。陆游在沈园随意游荡,意图排解会试失利的苦闷,看到这满园的春色又不禁心生黯然,不晓得一腔抱负何日可以实现,这天下何时可以海晏河清,这江山又何时能够尽复。此时虽是春天,陆游心中却倍感凄凉。恰在这时,园林深处的幽径上款步走来一位绵衣女子,低首信步的陆游猛一抬头,竟是阔别数年的前妻唐婉。
此时的唐婉,已由家人做主嫁给了同郡士人赵士程。赵家系皇家后裔、门庭显赫,赵士程也十分珍惜这位曾经遭受情感挫折的才女,婚后待唐琬极好,这也让唐琬渐渐平息了前段不幸婚姻带来的痛苦。然而,在她心里陆游的影子却怎么也消除不了。
这当真是一场意外的偶遇,唐琬当天也是与夫君赵士程来游园,无意撞上了陆游。二人之间早已有天堑横卧,这使得彼此相见颇为伤感。昨日情梦,今日痴怨尽绕心头,陆游感慨万端,遂在身后粉壁上提了一首《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正是一怀愁绪,几年离索。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想必陆游此时也悔不当初递上那一纸休书,让山盟破碎,海誓成空。
第二年春天,唐琬又来到沈园,看到了陆游的这首《钗头凤》,顿时泪眼婆娑,心潮难平,于是也和了一阕: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在夜色阑珊时,她是如何度过这漫长的黑夜?唐琬心里最放不下的仍旧是这一段难以释怀的感情,曾经的琴瑟和鸣历历在目,海誓山盟声声在耳,但她与陆游却早已物是人非,今已非昨。
写下这首词后唐婉日臻憔悴,悒郁成疾,于当年的秋天怅然而逝。
四
在唐琬死后的四年,陆游的仕途终于踏上了正路。此时秦桧已死,陆游得以摆脱前者的打压。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宋孝宗赵昚即位,任命陆游为枢密院编修官,赐进士出身。此时的陆游雄姿勃发,大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心。他针对当下政局上疏,建议整饬吏治军纪、固守江淮、徐图中原。然而却被孝宗无视。
陆游不甘心,更不愿尸位素餐。他不断对时政提出建议,针砭时弊,并结交主张抗金的大臣,然而却屡屡失意,终于在公元1165年被罢免官职。
从现在的角度来看当时的陆游,不难发现他的武侯之志。昔日诸葛亮想的是兴复汉室,还于旧都,而陆游想的也是光复大宋,北定中原。这一点在后来陆游投笔从戎之后,表现的更为明显,比如他晚年的《书愤》一诗,其中写道“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又感叹自己“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但陆游空有武侯之心,却无武侯之权。
陆游的后半生不断游走在朝堂的核心边缘,那时的他心思早已不在风花雪月,满心全是壮志难酬的悲愤。他几次上书北伐,却屡屡被主和派攻击。他曾借酒消愁,也被主和派认定为此人孟浪,不符合士大夫的行为准则。而当时南宋普遍的士大夫准则是,趋避厉害,委曲求全。陆游后来索性自号放翁,以示其狂意,当真有李太白昔日之风。“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但可惜的是,陆游至死在抱负上的实现也就只是一个“蓬蒿人”。
五
想必陆游也时时想起与唐琬伉俪相宜的日子。那时候的他年轻,尚未有很深的涉世之心,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的概念更不属于那时候的陆游。那时候的陆游真是爱极了唐琬。实际上,陆游终其一生也从未忘记过唐琬,就像唐琬从未忘记过陆游一般。
1209年,行将就木的陆游重游沈园,满怀深情写下了最后一首沈园情诗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沈园伤情,梅花犹在,佳人却早已作土。想起这几十年如梦的往事,陆游老怀伤悲,感叹时间之快。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不知道年轻时的陆放翁是否还会做出这种选择。
次年,陆游病逝,终年八十六岁。
但想必,陆游在临终前写下“但悲不见九州同”时,恐怕心里还有一悲,这一悲,就是唐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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