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昌
深冬,读老树画画,读到一句“有麦青青于野,有你在我心头”,心底温泉一般,汩出一汪暖意。悸动的心,立刻想起家乡的冬野里,那一垄垄泛着春绿的麦子。
家乡的麦田,是冬日里最蓬勃的一抹亮色。如果有时间,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在田埂上,空气清冽,视野开阔,远山近水,屋舍阡陌,如是一部黑白默片,肃穆清寒。唯有这青青小麦,鲜亮亮地撩动你的心,那一片片嫩绿的麦叶,像绿色的火焰,在你的视野里熊熊燃烧。
麦子耐寒,跟梅花一样,喜欢雪。当雪降临时,梅花喜欢将孤傲写在枝头,而麦子呢,卑微地匍匐起来,跟大地亲吻。因此,雪地里看到梅花,人会觉得冷,而看见麦苗呢,就会觉得暖,其实,这是心理上的一种视觉体验。但父亲却将这种体验拟人化了,他说,麦子是个朴实的阿哥,它秋天发芽、冬天成长、春天拔节、夏天成熟,普通,却给人一种安全感。而梅花呢,是个冷艳的贵妇,它疏影横斜、香冰气寒、孤傲清冷,美艳,却给人一种距离感。
我觉得,这是父亲最诗意的一次表达,这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用多年的生活体验,感悟出诗一样的语言,他也像麦子一样,用他的勤劳、朴实和坚韧,让我们五姊妹有了一种最实在的安全感。
记得小时候,父亲爱种麦。每年秋天,农闲时节,别人已在家享受清闲,而父亲,却转入另外一个战场,他将房前屋后的土地,一寸一寸深耕细翻,然后,播麦种,盖薄膜。父亲说,除了水稻,麦子和农民最心意相通,只要你够勤快,懂节气,能准时把它播种到土壤里,它就不会辜负你的期盼。干旱也好冰灾也罢,春天一到,麦苗总会生机盎然地出现在你的视野里,给你长出白面馒头和幸福日子。
那些年,每到三四月份,大米总是青黄不接,别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而我们家总能吃到香甜酥糯的馒头、馍馍、面疙瘩。后来,上学了,读课文,读到“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心里竟沁润出一种温润润的熨帖感和稳妥妥的踏实感。
不过,雪地里也有些小“破坏分子”,总在打着麦苗的主意,比如几只田鼠,或一只野兔,悄悄地钻进麦田里,躲在积雪下,偷偷啃噬麦苗。父亲见了,也不去赶,只是嗔怪地喊——冰天雪地的,吃点叶子赶紧回家吧。而我,趁父亲不注意,总用弹弓射那些鬼头鬼脑的家伙。有一年,下雪后,我在麦田四周,放了八个老鼠夹子,第二天一大早去看,我的乖乖,八个夹子,夹了两只兔子,七只田鼠,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那两只田鼠是怎么同时踏进“雷池”的。
现在,我们五姊妹都已成家立业,父亲也老了,身体已不允许他再种麦田了,但每每看到有麦青青于野,我就觉得,不管生活怎样艰难,前面总有一片绿油油的希望在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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