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自然,传统文化语境中,山林、绿林这两个词,一字之差,词义却迥异,两相比较,颇值玩味。就山林来说吧,素来与隐士渊源颇深,萧萧有林下风致,天生的仙风道骨,提及山林,很自然会想到“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想到“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想到取露水煮茶、溪边弹琴、古树下吹笛、与梅与鹤起舞这些美好景象。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品位、格调一样不缺。
但绿林,却素来是反政府武装、乌合之众的集结地,充满不安分的雄性荷尔蒙,比起隐士冷清、禁欲的山林,绿林汉子们扎堆的地方,气氛也要热闹得多。猪蹄子、鸡爪子、满嘴的油光、多毛的胸膛,喝滴了鸡血的酒,人也像打了鸡血,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再配以厢房深处劫来的准备做压寨夫人的官家大小姐的嘤嘤哭泣,这幅画面就是无政府主义者的桃花源。
山林、绿林被赋予的象征差异如此之大,源头在于二者的参照对象不同。山林,基本只是个空间界定,相对城市而言的,比城乡结合部、比乡村还远一点,但不会远到让人找不到,前进一步是世俗名利,后退一步是隐者清净,留足了回身的余地,应了那句“达者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儒家智慧。
绿林,相传原本只是一座山,位于今湖北界内,王莽末年,饥馑、战乱频仍,人们四处奔逃,以求自保,其中的一票亡命武夫,“共攻离乡聚,臧于绿林中,数月间至七八千人”——这是用“绿林”指代强盗的缘起。据传到了唐代,诗人李涉被强盗劫持,匪首是个伪文艺青年,素闻李涉诗还写得不错,便逼李涉写首诗交换自己的人生自由,李涉只好写了“春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他时不用相回避,世上如今半是君”,此诗流传下来,“绿林”也从此变成充满政治色彩的对反政府人士的固定称谓。
虽说都在林子里活动、出没,可不论山林隐士还是绿林大盗,都不是省油的灯,都爱折腾,只是折腾的方式不同。隐士暧昧、貌似沉静,静待中又透着巧妙的经营。修一间茅屋,写点诗,画点画,没事到附近集镇逛逛,耐心经营自己的粉丝群,等着政府慧眼识英雄,所以才有终南捷径一说。
绿林大盗要简单粗暴得多,动不动就来一场火拼。但有意思的是,反政府武装也能转正,历史上绿林大盗最终被朝廷招安,摇身变成公务员的,不在少数,尤其在乱世末世,匪盗猖獗,官府慌了神,安抚一个算一个,再让被安抚了的和没被安抚在那自相残杀。比如唐末那个赫赫有名的黄巢和他的兄弟王仙芝,政府给了王仙芝一个官,黄巢一看没他的份,怒从心头起,将王仙芝暴扁一顿,但至少官府的目的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