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立夏,昨夜这清风斜雨竟飘洒了整整一个晚上,晨起梳洗毕,披单衣外出,稀稀落落的雨点还在飘洒,冷风鼓着雨点儿拂面而过颇有几分寒意,路边散落的花瓣湿答答的无精打采的粘在地面,徒生萧瑟之感。莫非是老天觉也为这春去后残红满天而伤感痛哭落泪,亦将其身上尘埃冲洗干净?遂想起那日黛玉葬花,也是这般伤感罢。
《红楼梦》中关于葬花共出现过两次,一次是第二十三回,写到三月中旬,宝玉在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坐着看书,“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回来只见地下还有许多,宝玉正踟蹰间,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宝玉一回头, 却是林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宝玉笑道:“好,好,来把这个花扫起来,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林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遭塌了。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
一次是第二十七回,四月二十六芒种时节,”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需要饯行。”,大观园的丫头们都在园中玩耍,唯独不见黛玉,宝玉听见黛玉葬桃花的那个山坡边有人哭泣,引出《葬花吟》: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英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独把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春日将尽,百花凋谢,花瓣落得满地都是,风一吹,这满地的花瓣便随风漫天飞舞,这花红颜退却芳香消散殆尽的时候有谁会去怜惜他们呢?这飞舞的花瓣有的随风中的柳丝飘落在亭台上,有的和飘落的柳絮粘在一起落在帘子上,深闺中的女子怜惜暮春已至,春天将尽,满怀愁绪无处安放,手中拿着花锄花篮走出绣花的门帘,怎么忍心踩踏着落花来回走?(把落花收集起来,埋葬)
杨柳在一旁自私的舒展着树枝吐露芳菲,一点都不管这桃李花落花瓣纷飞;桃李的花凋谢之后明天春来又能再次盛开,可是谁又能知道明年这闺房之中住的会是谁?这无情的燕子三月份已经把巢筑好双双在房梁间徘徊了,丝毫不在意我的忧愁。明年花开的时候燕子还会啄新泥筑新家,他永远不会想到也许哪一年再回来的时候这里人已离去燕巢倾覆只留下空荡荡的房梁。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像刀剑一般严酷逼迫,花儿这样明丽鲜艳的开放能有多少日子?等到春尽花谢花瓣漂泊就再也找不到它了。花开的时候大家都能看见等到花落就找不到了,这可愁坏了阶前葬花的人,独自一人拿着花锄暗暗伤心落泪,泪珠洒落在枝头凝成点点血痕。杜鹃停下来不在悲鸣的时候黄昏到了,还是收拾花锄花篮回房子吧,将里里外外的房门都关上,点着青纱灯,灯光照亮了屋子的四周,早点上床休息吧,可是这冷雨噼噼啪啪敲打着窗子,被窝迟迟温不起。
不要怪我如此这般哀愁伤身,一般是因为我喜爱这美好的春光,一半是因为这春天让人恼怒,喜爱它是因为它会忽然来到,恼怒她是因为它又忽然离去,来去都这么悄无声息。昨夜庭院里响起了悲凉的歌声,不知那是花儿的魂魄,还是鸟儿的魂魄?花儿的魂魄、鸟儿的魂魄总是难以留驻,鸟儿自是沉默不语,花儿也只是含着娇羞,谁也不去挽留。希望我能生长出一双翅膀,随着落花飞到天际的尽头。可是天的尽头花冢在哪里呀?不如我用锦缎做的囊袋,收起花的艳骨,用一捧干净的泥土掩埋这绝世的落花。她生来本洁白无瑕,也让她干净的去吧,绝不能让他陷落在这污浊的沟渠!
这片片花瓣啊,今天你离开由我来将你收葬,我却不能预料自己那天离开。我今日葬花有人笑我,我死的时候又有谁来安葬呢?你看着春残花落的样子便是这闺中女子红颜老去身亡的样子。有朝一日春光殆尽闺中红颜老去,那花落和人亡就不相干了。
其实关于葬花这个事情自古就有了,南宋词人吴文英在他的名篇《风入松》中写道:“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瘗花铭”,“瘗花”即葬花的意思。《葬花吟》字面意思不难理解,我们看到黛玉多愁善感,悲春、悲花、悲己,实在凄楚悲伤,更深的理解还需联系全篇。但是有些地方细细品来却颇有意味,如“冷雨敲窗被未温”和“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为什么葬完花就下雨了?为什么写了花还要写鸟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