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望江南》：以平直之笔写深曲之情，以旧时之乐衬现实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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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后期的词,是指他亡国以后做俘虏时写的作品。由于作者的身分、环境的骤然改变,从一国之主顿时成为阶下之囚,反映在作品中的思想感情, 自然也有比较明显而剧烈的变化。变化的关键,在于作者从皇帝的宝座上一下子跌入万丈深渊,再也不能自拔。

在他心里,至少有一点是十分清楚的:今生今世,再也过不成当年小朝廷安富尊荣的享乐生活了。当然,作者对昔日的享乐生活留恋越深,对当前现实表示遗憾的情绪也就越强烈。他的一首《忆江南》,最能说明他这种依恋过去而对当前处境感到无可奈何的心情。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

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作者在梦中回到了“旧时”的生活环境,自己被侍者、宫娥们簇拥着,在“上苑”里纵情欢笑,而王公大臣也纷纷来到,参加这次“游上苑”的盛典,“车如流水马如龙”,写尽了贵族统治者们的豪华气派和热闹场景。虽说全篇平铺直叙,一气呵成,却有几个地方值得注意。第一句“多少恨”,是指梦醒后又回到现实生活中来所产生的“恨”,因为在梦中作者只沉迷于“旧时”之乐,是不会想到“恨”的。

然而第二句却紧接着说“昨夜梦魂中“,说明这“恨”乃由昨夜的梦境所引起,可见作者对昔日贵为天子、今日贱为臣虏的残酷现实已深有感受。不过他对当前之“恨”只一句表过,便停顿下来不再细说,却掉转笔锋一连三句只从梦境方面对“旧时游上苑”的风光大加渲染。他越是把梦境写得热闹繁华,就越表明当前之“恨”既多且深。这种用平直之笔写深曲之情的手法,正是李煜后期词的一大特点。

“车如流水马如龙”出自《后汉书·马皇后纪》, “车如流水,马如游龙。“后来唐代苏有《夜宴安乐公主新宅》七绝,头一句就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可见李煜这里用的是成句。但前人评此词,认为这一句摆在诗里十分平常,而在词里就很出色。

其实这不是写诗或写词的问题,而是全诗并不精采,所以这一句也不显得突出,李煜这句词是渲染村托之笔,梦境越是如火如茶,醒后的环境就越是空虚岑寂,越感到遗恨无穷。特别是这种车水马龙的盛况,乃是以作者这个小朝廷的皇帝为中心的,形成众星拱月般的场面,其本身就起着锦上添花的作用;而今日雪中送炭者又有何人,其言外之意便更加伤感。如果我们脱离了整首的诗或词,只是孤立地来看这句话,是说不上什么好坏优劣的。

“花月正春风”这一句应该是双关语,它既属景语又义含比兴。既写梦中“游上苑”是在和风朗月、百花盛开的季节进行的,同时也说明当初做皇帝寻欢作乐之时,正如坐于春风之中在看花赏月,足使人流连忘返。唐人用“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诗句形容新科进士的踌圆满志,李煜这句词的意境也颇有类似之处。

其实皇帝耽溺于歌舞宴乐并不限于春日,作者之所以采取了“花月正春风”的背景,不过为了增强梦中欢娱的气氛,好与开头的“多少恨”形成强烈的对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