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归去来兮
元丰七年四月一日，余将去黄移汝，留别雪堂邻里二三君子①，会李仲览自江东来别，遂书以遗之②。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③。百年强半，来曰苦无多④。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⑤。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⑥。
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⑦。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⑧。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⑨。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
【题解】
元丰七年（1084）三月，苏轼接到由黄州量移（贬谪较远的官员酌情移近安置）汝州（今河南汝州）的命令，四月起身告别邻里，而黄州各界人士与邻里乡亲也纷纷前来相送，恋恋难舍。本词表现了苏轼与黄州父老的深厚情谊。
【注释】
①去黄移汝：离开黄州移置汝州。留别：离开者给留下的朋友赠送礼品或诗词。李白有《梦游天姥吟留别》。
②会：正好，碰巧。李仲览：兴国军知军杨绘（字元素）的门生李翔（字仲览）。这一天来到黄州，他受杨绘委托邀请苏轼去汝州时途经兴国（今江西兴国），苏轼这首词就是为表示答谢而作的。遗：送。
③岷峨：岷山和峨眉山，都是苏轼家乡四川的名山，此处代指作者家乡。
④百年强半：人生已过去大半。强，多、超过。
⑤坐见：适见，正好遇见。再闰：两次闰月。黄州几年贬谪生活，苏轼经历了两个闰月，即元丰三年闰九月、元丰六年闰六月。
⑥鸡豚社酒：指友人聚会宴饮。社酒，社日饮酒。此句写酒席上乡邻友人表达出不舍意。
⑦云何：说什么呢。
⑧洛水：经河南流入黄河的一条大河，今称洛河。作者即将移贬河南汝州，这里是对未来生活的想象。
⑨莫剪柔柯：不要剪断柔嫩的枝条，意思是要珍惜难得的友情。剪，剪断。柯，树枝。
【故事】
元丰七年即1084年，宋神宗复起苏轼，将其“量移汝州”。这位皇帝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里，强行为苏轼“平反”，不知他心里是否怀着歉疚。
四月一日，苏轼将去，回望黄州，写下这首《归去来兮》。他直接用了陶渊明的名作为题，其意自明。陶渊明41岁辞官，归田园居，写下《归去来兮辞》，为后世文人敞开了一条生存道路。苏轼居黄州，躬耕于东坡，诗意地劳作，诗意地栖居。他追随陶公的脚步，将贬所化为桃源。他不想走，但没办法，圣意难违。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苏轼回不了家，他很明白。他竭力在脚下的土地上安家，故而每一次离别，都是痛别。云何？人生的事，来去如梭。他无奈自嘲，但他还得上路，这就是他的命运。
黄州之后，苏轼走向了仕途之巅。他一如既往地坚持他所坚持的，故而晚年他被贬到更远的地方去了。但无妨，庙堂之上，他为天下苍生所敬仰；贬所之中，他更是永远伟大的苏东坡
【赏析】
这是一首向黄州父老告别的词，情感也带有一定的复杂性。上阕先借用陶潜《归去来兮辞》首句，表达了自己年岁渐长却有家难归的苦痛。接着，话题回到黄州，以经历两次闰月及儿童可爱的方音浓缩了对谪居了四年多的黄州的美好印象，以乡友酒席上的挽留表达了对黄州不舍的情感。
下阕开首，语气逼真的“云何”两字，写出作者面对朋友乡亲们一番好意不知如何回答的情态。场面有点感人。但苏轼就是苏轼，他马上就“达观豪爽”了，反过来劝慰开导起别人来——没办法，人生就是去去来来像梭子一样不停歇啊。别担心，到了新地方，安顿好之后，我会调整心态，善待自己，过好日子的。只是你们可别快快把我忘了，叫江南的朋友时时晒晒我的蓑衣，我还要回来一起打鱼的啊（几乎开起玩笑来了）。
这首词抒发的是离情，而毫无矫揉造作之感，贵在情真意切。前后表达情感的地方，都写得温厚雅致，而又婉转含蓄，情致和品位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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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苏轼诗词文赋一百篇》
编辑：熊莉
审核：周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