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麦青青于野,有你在我心头——青青小麦,美丽动人,满野青碧的绿,油油的舒展着,莫非是邀我去踏青?
小麦也许听到了我的念叨,说:雪花飞舞的季节,就给你发短信了。哦,这小麦,也真是热情。看吧,还喊上布谷鸟哩!
咦?原来——麦苗冬日里吮吸着雪,醉啦!醉得一觉睡到人间芳菲尽的四月。难怪!
想起来啦!想起来啦!
我行走在葱郁的麦绿间,鞋变青了,一片绿叶系在鞋带上,一滴露水在脚上晶莹发亮。满眼满眼的绿——莫不是大千先生把调色盒打翻?让绿色直淌,淌进我心里。
落户在土地上的小麦,越长越滋润,腰身越来越苗条。微风过处,小麦在田野里载歌载舞。庄稼汉不时过来走走,看到小麦生活幸福,也乐得吼几声歌谣。
小麦,我称之为农家的小媳妇——秋天发芽、冬天成长、春天拔节、夏天成熟,普通,却给人以安全感和踏实感。
说小麦道小麦,父亲最有发言权。每年的农历十月,一俟谷子都住进了仓,踏实的农民们便早早地忙碌起小麦的播种了。光亮的犁铧算是千百年来简陋的陪嫁吧,当然还有计算好的碳铵、尿素——点起烟锅的像父亲一样的庄稼汉,总在叨念着哪块地肥,哪块地薄……
小麦下种后,仿佛深入土地度起了蜜月——不知何时,她慢慢探出了头,害羞地出现在自己的院落,那望穿秋水的村庄便远远地成了她的娘家。而袅娜的炊烟呢,该是小麦最后华丽的转身了。
润物细无声。春雨,麦子,相濡两不厌。小麦沉潜着、积攒着,你可别催呀——小麦的生长又不是放鞭炮,哪能一下子蹦上天去?可她分明又有着势如破竹的势、势头正旺的势:叶子乌青着,血气鼓胀着,腰杆挺直着。
就这么相拥着,春分到了。“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麦子不急是不急,一起身,就很霸道,紧紧拽住阳光,放也不放开,甩也甩不动。她们在酥软的地里,青荡荡的,长势摁也摁不住——她们怀抱花繁叶满的春天,分分钟向上,在春光里不等闲哩!
她们莫非就是父亲当年用镰刀割下的绿,被布谷鸟衔着丢进大地的怀抱?!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庄稼汉在麦田里劳作着,拔掉麦田里的杂草,还不忘给根部露在地表的麦子添点土。临走时,用锄头挖些野菜,既看麦,又挖菜,可谓“荠麦”双得。
几只春燕,在麦田上飞翔着。时而扫着麦苗上下翻飞,时而冲散片片白云和缕缕炊烟,时而栖落在麦地上,迈着方步悠闲地四处张望。远处长长的电线上,时常布满密密麻麻的小点,像一排刚上学的孩子在听着口令做早操。麦田,因春燕的存在,而别有一番韵味。
油菜花呢,急煞了心,不停地描着春天的眉眼儿。终于招来了蜂、引来了蝶——油菜地里常有蜜蜂飞,而小麦地里却没有蜜蜂去,这是为什么呢?父亲告诉我:油菜花是虫媒花,小麦花是风媒花。原来,她们要借助风,赴约一场天地间盛大的爱情,走入雌雄花儿间短促的洞房花烛季。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无论何时何地的小麦都和唐朝的一样,都禁不得南风。麦苗给大地披上了一件绿外衣,也是一件变色衣——南风是催化剂,南风一吹,外衣就由绿变黄,黄得让人欣喜。
“割麦插禾,割麦插禾”,在布谷鸟的歌声里,昂扬的麦穗幸福而自豪地舞蹈着,天地日月的精华,凝成了颗颗饱满晶莹的麦粒。尽可以掐两穗,除去芒,在掌心搓搓,撮几粒嚼一嚼,齿颊间,满口清香。
麦子黄了,麦收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父母、奶奶、我、兄弟、姐姐,他们没指望我能做太多,只但愿少一点算一点。成熟的麦子,昂着头颅,麦壳之中孕育着历尽寒霜冷露凄风苦雨方修成正果的麦粒。
天气不等人哩,“白加黑”连轴转——因为麦收时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眼看到手的粮食,谁也不想因天气原因毁了。
选一块得风向阳的地面,借着风力和人工把麦粒与麦糠分离开,这叫“扬场”。扬场后的麦粒,要经过晾晒,才能入仓储存——颗粒归仓、粮草归垛,那是乡下人们最大的快乐。
那些年,每到五六月份,大米总是青黄不接,而能吃到香甜酥糯的馒头、面疙瘩,总会想起“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的谚语,心里总会沁润出一种温润润的熨帖感和稳妥妥的获得感。怎能忘记,在贫乏的年代,馒头、面疙瘩曾经给我们的滋养?!
有麦青青于野,曾经的小麦,是乡下最顾家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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