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的克星——侠将公子信陵君（9）

主笔：江湖闲乐生

公元前257年，秦围邯郸已三年，邯郸危在旦夕，关键时刻，信陵君窃符救赵，拯危城于既毁，扶大厦于将倾，不仅将三十万秦军打得落花流水使其退回关中，而且助赵国收复了长平之战前丢失的上党郡与太原郡的地盘。赵王与赵国百姓从没想过自己不但能劫后重生，反而还能赚了，不由都对信陵君感激敬仰到不能自己。当日，赵王亲携群臣出城郊迎公子，平原君则身负弩矢，亲自为信陵君驾车参观邯郸城，赵国百姓，万人空巷，齐至街头瞻仰公子英姿，无数少年为之倾倒，无数少女为之疯狂，据说当日邯郸医馆人满为患，因为很多人看到偶像后激动的当场昏倒。

坚强的人能拯救自己，贤德的人能拯救他人，只有伟大的人，才能拯救万千生灵。

从此以后，平原君再不敢拿自己和公子相提并论。

赵孝成王也一个劲的拜谢他道：“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

如果赵王有一座世界诺贝尔和平奖杯，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颁给信陵君。

是夜，赵国为信陵君召开了盛大的欢迎晚会，赵王亲自打扫宫室及台阶，又亲自到门口迎接他最尊贵的客人，甚至还甘当向导，要领公子走那铺满了红地毯的西阶“星光大道”，礼节恭敬以至极点。

然而信陵君经门客唐睢提醒，早已深自谦抑，于是侧过身子，再三谦让，然后转身走了东边的台阶。

古代迎宾升堂的礼节规定，主人从东阶上，宾客从西阶上，以示尊敬。宾客若自谦降低身份，则与主人同从东阶升堂。

酒宴开始，赵王率先起身，为信陵君敬酒祝寿，称颂公子存赵之功。却没想到信陵君竟面带惭愧的逊谢道：“无忌有罪于魏，无功于赵，不敢受大王礼遇。”

赵王本来借着敬酒的机会提出将事先承诺的五座城池封给信陵君，以聊表感激之情，这可是一个大手笔，要知道引发秦赵长平之战的也不过上党十七城而已，一向小气的赵王竟然也不得不变得如此大方，可见信陵君此时的功劳与威望已到达了何种地步。

然而，信陵君根本就没想过要接受赵国的封地和官爵，一则厚施而薄望，这才是侠之道也；二则只有如此才能向魏国昭示自己仍是故国之身，立场未变；同时也能避免引起赵国权贵的猜忌——本公子坦坦荡荡，绝无野心图谋。

于是，信陵君打定主意要名不要利，一个劲的谦谢不停，老说自己是个无地自容的罪人，弄得赵王老别扭的，直到宴席结束，也没能把封城的事儿说出来。

赵王心中着实感谢信陵君识相，若真的要他拿出五座城池来，他还真舍不得啊……

酒终人散后，赵王躺在床上想了一整夜，最终决定将鄗邑（今河北省柏乡县北）赐给信陵君做“汤沐邑”。不然他真怕自己被天下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所谓“汤沐邑”，就是把一个地方原来由官府收取租赋的多少家农户转赐给私人收税，但其土地和人民仍为国有。这跟直接送五座城池的土地与人民给信陵君，当然差了不止一点点儿。

既然如此，信陵君便恭敬不如从命收下，给赵王一点面子。当然，信陵君有窃符之罪，已为魏国所不容，只能依托于赵国，而赵国就给了他鄗邑这么点赋税，还真不够他养门下三千食客的。公子的生活，一时极为窘迫。好在邯郸之战后信陵君威名大盛，山东各国唯恐不能结交这位贤公子，于是纷纷赠金赠物，列国巨商大贾为昭示义举，也个个慷慨解囊，助公子渡过难关；大家都非常义愤，凭什么那秦国降将郑安平都被封了武阳君，而我们信陵君只得到区区一个鄗邑还是汤沐邑，公子谦谢两下你赵居然还真不给了？最可气的是，那郑安平的武阳原是燕国的下都，规模宏大，燕昭王还曾在此设“黄金台”招徕天下贤士，后来赵王与燕交换土地才得到此大城，你赵竟然给郑安平都不给我们公子？

而大家更没想到的是，最终彻底让公子摆脱困境的竟是魏王；原来，魏王最终还是赦免了信陵君之罪，并将其在魏国的封邑还给了他，虽然他违君臣之礼，绝兄弟之谊，诱如姬，窃兵符，矫王命，杀晋鄙，夺军权，简直视魏王的权威与尊严如无物。

但毕竟，信陵君是魏王的亲弟弟，其所犯之罪，亦情有可原，且又帮魏国夺回了河东之地，功过相抵。这封邑就还给你让你养士，但你，暂时就别回魏国了吧！魏王于是派人将信陵君府上家眷、奴仆和大量吃穿、用度、特产运送至邯郸，其车队排场之大，大梁街头一日不绝。

信陵君接到了哥哥送来的庞大快递，痛哭了一场，从此便待在邯郸，一待就是十年（公元前257年到公元前247年）。

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年，有多少青春和时间留给人去浪费。于是，花开花谢，冬去春来，一代新人换旧人，当年尚在邯郸牙牙学语的嬴氏少年嬴政，都已经长大快要当上秦国国君了。而信陵君却只能任由年华老去，傻傻的望着魏国的方向发呆，他想念鸿沟的水，他想念大梁的月，他想念与魏王哥哥对弈品茶的美好时光，他甚至想念夷门侯嬴老先生住的那间破屋子，可是他无能为力，他不能回去，他回不去了。

就让时间来冲淡一切吧，希望王兄的怒火，能随着时光的流去而渐渐平息。

这十年间，信陵君的人格魅力继续感动着赵国，感动着天下。邯郸有两位市井高人，一个卖酒的薛公，还有一个是混迹赌场的毛公，信陵君在大梁时就从自己的江湖网络中得知了这两位高人，便屈尊前去寻访，不料这两位高人老躲着不见他，信陵君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感情对方不吃他原来那一套，他从前去请侯嬴等人，都是衣衫鲜亮，高车怒马，随从如云，以示尊重。但毛公与薛公不同，他们是游走于社会边缘的江湖处士，他们从没想过有一天要求取所谓的世俗功名，他们追求的只是人格的完全独立和灵魂的绝对自由，所以信陵君的纡尊降贵非但没有感动他们，反而让他们感到无趣与厌烦。

既然薛公和毛公不喜欢，那信陵君就改！于是他舍弃随从，只着布衣芒履，徒步走入赌肆酒坊之中与二人相见。毛薛二公这下开心了，他们用油腻的大手拍着信陵君的肩膀大笑，信陵君也笑，历史的镜头定格在三人的脸上，笑容豪爽而温暖，这时候，浪迹江湖的处士与名震天下的公子，终于在人格上达到了对等。从此，三人遂常在一群酒鬼与赌徒之中厮混，对饮当歌，相谈甚欢，遂成意气之交。

平原君听说这件事后很不以为然，但又不好当面向赵国的恩人提出批评，于是决定利用自己的夫人来影响信陵君。平原君对夫人说：“始吾闻夫人弟公子天下无双，今吾闻之，乃妄从博徒卖浆者同游，招摇过市，公子妄人耳!”

平原君夫人听了，也觉得自己的弟弟有点不像话，便将此话转述给了信陵君，希望弟弟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不要再跟毛薛这两个坏小孩儿玩儿了，咱们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咋能沾染喝酒赌博这等龌龊事儿！

信陵君听了，立刻收拾包袱准备走人：“始吾闻平原君贤，故负魏王而救赵，以称平原君。不想平原君却只图豪阔交游、以求虚名耳，非真心求士也。无忌自在大梁时，常闻毛、薛两公贤，至赵，深恐不得见。吾纵与之布衣同游，尚未必能得其人；今平原君竟以为羞，实不足共举也！”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自己和姐姐姐夫三观如此不同，那我走好了。

听说信陵君要走，平原君吓坏了——信陵君如今是山东柱石，是六国抗秦的精神领袖与意见领袖，他的威望与号召力无人可以匹敌；即便自己认为毛薛再垃圾，信陵君觉得是宝那就绝对是宝，绝无人会质疑，那么如果天下得知自己竟因此逼走了信陵君，那自己必将颜面扫地，赵国也将在外交上陷入困境——于是他赶紧上门向信陵君脱帽致歉，极力挽留，连说自己有眼无珠竟多年不识毛薛之贤，以后一定要向公子多多学习，请公子一定要留下来。

图：战国四大公子

平原君的危机公关终于奏效了，信陵君最后留了下来，但此事的恶劣影响已经造成，平原君的江湖地位从此一落千丈，他门下的宾客竟然有一半都离开了他，而改投到了信陵君的门下，信陵君居然也毫无顾忌的接纳，来者不拒。

不仅是赵国名士，天下名士都开始争先投奔信陵君。结果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无权无位、客居在赵国的闲散魏公子信陵君，其门客居然远远超过了赵相平原君，甚至也超过了昔年养士最多的齐国孟尝君，成为战国养士之最。并一时还让素来粗莽的赵国超越中原，乃至拥有稷下学宫的齐国，成为天下士子汇聚的风云之地，

相信平原君的心中应该很苦涩。信陵君来到邯郸后，他的士林声望就一日日下降，如今就连墙角都要信陵君挖光了，但他又能怎么办呢？战国之世便是这等自由奔放，合则留不合则去，平原君非但不能打击报复，还得恭送出门说一句我的大门永远向先生您敞开。

司马迁在《史记·平原君列传》中说:“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没想到在信陵君面前，平原君竟然挫到如此地步。

同样都是战国四公子，差距咋就这么大涅！

公元前251年，平原君赵胜因病去世，他死的很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