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溪江。图源：视觉中国
说来羞愧，作为一个浙江人，我竟然到今年才去温州，更羞愧的是，我一直以为温州就是一个经济发达、商业氛围浓厚的城市。毕竟它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民营经济发展的先驱。没想到真到了温州，我看到的却是一个亲近大自然的山水之城，不但面向大海，还有大小河流150余条。瓯江、飞云江、鳌江、楠溪江……江江都美名传扬。当然还有山，雁荡山、大罗山之外，有仙叠岩、石桅岩、大若岩、灵岩、花岩……光看名字就让人向往。说山清水秀是远远不够的，山不止是清，还俊朗奇美，水不止是秀，还清澈宁静。山环水绕，气候温和，真真是一片上天赐予的美地啊。
尤其是那水，让我深爱。
温州三日，我们一直沿着水走。不是江就是河，不是河就是溪，不是溪就是塘，不是塘就是湿地，不是湿地就是大海。水和水相连，水和水相亲相爱。而我们，也在行走中被水滋润着、激活着。
楠溪江的大名我早已耳闻。往远了说，南朝诗人谢灵运就吟诵过它，以诗歌为它点赞；往近了说，我有几个温州朋友，时常拍摄楠溪江的美图发在朋友圈里，大美的风景让我印象深刻。
我猜想它最早是一条溪，渐渐变宽变深，成了江。看介绍说，楠溪江有三十六湾七十二滩，全长145公里，是典型的河谷地貌景观，物种丰富，群落多样，生态系统保存比较完整丰富，所以它还是世界地质公园。
但一见之下，惊到我的不是它的风景，而是它的水：竟如此清澈！清澈见底！我们在江上坐竹筏，一低头，水下的鹅卵石竟可见到纹路。正逢浅水时节，江面波平如镜，时宽时窄。但无论宽窄，都清澈如婴孩儿的眼睛。我忍不住说，水怎么可以这么清？它是怎么做到的？
毕竟这江就裸露在天空下，夹在滩林中。我们顺流而下时，还见到了一群群鸭子。江面上时有白鹭飞过，岸边还匍匐着许多善抓鱼虾的鸬鹚；河底有鱼有虾，河边有蛙有虫。据科学家考察，楠溪江水域的两栖类动物十分丰富，多达24种。如此繁茂的动物和植物簇拥着它，它竟依然那么清澈。难道它每日三省吾身，在自我净化吗？
彼时夕阳照临，河水如金色的缎带蜿蜒飘动，对我的讶异笑而不语。“叠叠云岚烟树榭，湾湾流水夕阳中。”在那一刻，我与谢公感同身受，穿越千年。
于是我猜想，楠溪江的水，一定是相亲相爱的，因为爱而纯净。
仙岩的梅雨潭，因朱自清而成了网红。一篇《绿》让“梅雨潭”三个字穿出蒙蒙雨雾，在人世间熠熠闪亮。
潭水虽深，观赏却须登高，因为它在大罗山上。大罗山是一座平地拔起的山，处处峻崖陡壁，水源充沛，故形成了很多瀑布潭。其中梅雨潭最有特色。清代潘耒在《游仙岩记》中云：常若梅天细雨，故名梅雨潭。也许这就是梅雨潭的由来吧。
我们拾阶而上，微微喘息时听见了水声，随即眼前一亮，便见到了飞流直下的瀑布，和瀑布下那汪碧绿的潭水。“那醉人的绿呀，仿佛一张极大极大的荷叶铺着，满是奇异的绿呀。”是。我默然颔首：朱先生所言极是。
我们驻足梅雨亭下。此亭为明代少帅温州人张璁所建。亭和潭遥遥相对，我们亦与潭遥遥相对。见瀑布或大声告白，或低声倾诉，都被潭水一一揽入怀中。那潭仿佛一口墨绿色的染缸，雪白的瀑布跌落下去，瞬间就变成了绿色。绿如墨，即使最名贵的翡翠，也无法和它媲美。秋日的阳光热烈而耀眼，仿若在给潭水加持。
想起曾经见过的大瀑布，尼亚加拉大瀑布、黄果树大瀑布，都以大声喧哗而闻名于世，水声惊天动地，水下汹涌湍急。而梅雨潭，却以安静低调的姿态独具魅力。我相信每一个来到梅雨潭的人，面对它，都会安静下来。从瀑布声里，聆听到最深的静。
如此我猜想，梅雨潭的水，一定是相亲相爱的，因为爱而深邃。
我一直以为，一个有湿地的城市是幸福的，天然多了一个肺，多了一个氧吧，将城市之心养育得洁净而富有活力。所以，当到达酒店，拉开窗帘，扑面而来的不是高楼大厦，而是一大片湿地时，我真是惊喜不已，呼吸也顺畅起来。
第二天我们就去湿地游览了，湿地的名字叫三垟。
我们坐在船上，船行在氧吧中。目力所及，都是湿地的孩子：芦苇、菱角、柑橘树、柿子树、美人蕉、白鹭、野鸭，还有看不见的鱼、虾、蛙、虫。那句耳熟能详的“水是生命之源”，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船上的导游姑娘介绍说，三垟湿地有13平方公里，湿地内河流纵横交织，密如蛛网，有160多个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岛屿”。我猜想从空中看，一定很美，如一张吐故纳新的绿色网。
我们的船绕岛而行。岛上最醒目的便是柑橘树了，树上已能见到果实，是当地人非常喜爱的瓯柑。据说瓯柑易于保存，初冬季节采摘，可以放到第二年端午再吃，而且那个时候的瓯柑会甜如蜜。
忽然，一棵巨大的树映入眼帘，好似水中撑起一把绿色的巨伞。惊叹中听导游解释说，那是一棵已有290年高龄的香樟。哦，真是大爱。作为一个爱树的人，仿佛得到了意外的馈赠。船近了，看出树是在一个小小的岛屿上。树下有白墙。奇异的是，树的一半是浅绿色，一半是深绿色。是不同的树种长到了一起，还是同一棵树因为光照不同而改变了颜色？
答案在此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棵百年老树，它也是湿地的孩子。它让它的母亲更加德高望重了，宽广而深厚。
我猜想，三垟湿地的水，一定是相亲相爱的，因为爱而宽厚。
终于看到了大海。
当我们抵达洞头时，水以最壮阔的形态出现在我们眼前。
在水的种种形态中，海水毫无疑问是最深的水、最广阔的水，同时也是最与众不同的水。它对人类的养育与江河湖汊不同。虽然既不能饮用，也不能灌溉，却以它的方式，滋养了数千年人类文明。
所以我对海，始终敬畏。
到了洞头我才知道，中国有12个海岛县，其中浙江就占了5个。依次看过来，12个里，我竟然只去过南澳和舟山，现在加上洞头，总算有3个了。
洞头有150座大小岛屿，被称为百岛洞头，也被称为海上花园。我们登上望海楼，一望无际的海风平浪静。忽然想，人们对山，总喜欢它千曲百回，巍峨崎岖；人们对海，则希望它平铺直叙，不动声色。这大概，就源于敬畏。
从大海收回目光，回首，南边是洞头渔港和半屏山；东边是洞头的新老城区；而西面，则是7座跨海大桥，7座！曾几何时，从陆地到洞头，是必须坐船的，或者说必须晕船的。现如今，七桥飞架南北，也飞架东西，将洞头与温州连成一体，将温州延伸到了大海之上。
早年的温州，大海是大门。温州人不安于过穷日子，从这里走出去，漂洋过海去打拼。常听人说，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有温州人，勤劳、聪明、务实、敬业、爱家、抱团。一俟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温州人即刻抓住时机，转身回到陆地，大干一场。有了好政策，他们无需再漂洋过海，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实现了梦想。
如果说，江河湖汊是母亲，那么大海就是父亲。母亲给了温州人温暖的怀抱，父亲给了温州人坚强的背脊。说到底，它们都是生命之源。不止是人类的生命，还有动物、植物、万物的。
离开洞头，我们的车在跨海大桥上疾驶，如低空飞行般贴着海水。海依然风平浪静，不动声色地为我们送行。或许不动声色的爱，是最博大的爱。
如此我猜想，大海的水，一定也是相亲相爱的，因为爱而博大，而精深。
告别温州时，想起了孔子那句名言：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可不可以反过来说，山让人仁慈，水让人智慧？我以为是可以的。那么，有山有水的温州人，必是聪明而善良了。
如此，我祝愿那些山那些水，永远相亲相爱。山与山相爱，水与水相爱，山与水相爱。山水与人，则相敬如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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