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遂自荐——天下之大，不争即死

他是战国四君子之一，他向来以礼贤下士闻名于世，并以此得交三千门客。然而，在国家存亡的危急关头，他才感觉到自己的众多门客似乎还不够用，一种捉襟见肘的促狭之感陡然而生。这位焦灼不安的君子，便是赵国的平原君。

公元前260年，在本书前述的那场著名的长平之战中，赵国四十万大军被困长平，最终全部被秦将白起所坑杀。第二年，乘胜追击的秦国兵临赵都邯郸城下，赵国的局势风雨飘摇，随时都有可能分崩离析。

情急之下，赵王召来平原君商议退敌救国之策。平原君力主向各诸侯求救，他对赵王说：“我国与魏国的关系向来不错，两国又缔结了姻亲，只要我们向魏国求救，魏国肯定会立即发兵相助；而楚国是大国，与赵国相距甚远，只能派人进行游说，以‘合纵之约’促其发兵。如果大王同意，臣愿亲自前往楚国促成此事。”

事已至此，赵王也只得同意让平原君放手一试。平原君回到府中，立即集合所有的门客，向他们讲明了自己使楚合纵的计划，并要在门客之中选拔二十人随行。平原君对他的门客说：“合纵之约是否能够顺利定立，直接关系到邯郸的得失和赵国的存亡，所以这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果和平谈判无法达成目的，那我们必须用武力迫使楚王歃血为盟。因此，这次随我出使的二十人必须精明强干、文武双全。”

平原君的话音刚落，门客们面面相觑，堂前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在他们之中，富有才干的人固然不少，但往往能文者不能武，能武者又不能文。经过再三比较和斟酌，大家好不容易才选出十九名全能选手，然而却再也找不出第二十个人了。面对这样的困窘，平原君不得不感慨：“坊间只道我平原君门下宾客云集，没想到现在要挑出二十个可用之才竟是如此困难！”

就在这时，墙角位居末列的宾客中产生了阵阵骚动。一个年轻人应声而起，对平原君说：“毛遂不才愿意前往。”平原君根本不认得这张面孔，平时也从来没有听属下提起过“毛遂”这个名字，便试探性地问道：“先生来这里多久了？”

毛遂如实回答：“我到府上已经有三年了。”

平原君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禁有些轻视起毛遂来：“真正有贤能的人行走江湖，就像是一柄利刃置于口袋之中，很快就会锋芒毕露的。如今先生在我的门下居住了三年之久，我却从来没有听自己的随从提起过你，先生大概是文不成、武不就，并不能胜任出使楚国的要务吧。”

只见毛遂并无退却之意，反而上前两步，理直气壮地答道：“您方才所说的话十分在理。是金子就应该闪光，是贤士就应该充分施展才能。然而，想要施展才能还得有表现的机会啊。现在天下人都知道您贤达仁义、礼贤下士，但若是抛开赵国公子的头衔和地位，您还能展现自己的贤达么？同样，我之所以未能显露锋芒，实在是因为没有机会身处囊中啊，否则在下早已脱颖而出了。”

平原君觉得这个回答十分有趣，加之时间紧迫，便决定姑且由毛遂来充当队伍中的第二十个人。一开始，最先入选的十九个人都不把毛遂放在眼里，认为这个无名鼠辈不过是逞一时口舌罢了。一路上，那十九人自恃学富五车，常常高谈阔论、目中无人，相比之下毛遂就显得有些沉默了。但他不言则已，言必惊人，每每开口总能一语中的。到了楚国之后，其余十九人均已对毛遂心服口服了。

抵达楚国之后，平原君不敢有丝毫怠慢，第二天一早便上朝与楚考烈王商议合纵之事。楚王故意面露难色地说道：“合纵这件事情，一开始就是你们赵国发起的，之后由张仪在列国之间进行游说，但联盟并不牢固。我记得当年先是由楚怀王担任纵约长，他率领众诸侯伐秦却久攻不克；之后纵约长换为齐缗王，但列国都背信弃义，合纵再次失败。如今六国都谈‘合纵’而色变，而秦国已经强大到任何联盟都不足以对抗，各诸侯唯有力求自保才是上上策啊！况且，我国最近才同秦国通好，现在若是要楚国与你们赵国合纵，岂不是置我于不仁不义吗？到时候，我国恐怕只有惹祸上身、代赵受怨了。依我看，合纵之事还是日后再说吧。”

平原君使出浑身解数向楚王陈说各种利害关系，但楚王始终因为畏惧强秦而犹豫不决。当时毛遂等二十人在大殿的阶梯之下等候，眼见日上三竿而纵约仍然没有成功的迹象，其余十九人便对毛遂说：“现在是先生上场的时候了。”

毛遂一语不发，按剑拾阶而上，昂首阔步地走到堂前，大声对平原君说：“合纵的事情，只要讲明利害关系，三言两语便能顺利解决，你们为何从日出谈到日中仍然未能敲定？”

楚王见有人按剑直闯朝堂且出言不逊，不觉怒由心生，但又不知道这个威严至极的壮士到底是什么来头，便转身问平原君：“他是什么人？”平原君告诉楚王这是自己的门客毛遂，楚王立即高声呵斥道：“大胆狂徒，本王与你家主人共商合纵之事，岂有容你说话之地，还不快些退下！”

毛遂并没有被楚王的呵斥所吓退，反而前进两步说道：“合纵是天下大事，天下人都有权利议论，况且你凭什么当着我家主人的面大呼小叫？一言蔽之，你楚王不过是仗着自己人多势众罢了。但是你的人再多，现在你我之间的距离也只有十步之遥，你的性命实际上就握在我手里，你还有什么威风可逞呢？遥想当年商汤凭借七十里领地而称霸天下，周文王仅凭百里地就让大小诸侯臣服，他们又有谁是凭借人多势众取得胜利的呢？”

这时候，楚王脸上的怒色才有所缓和。他问毛遂：“先生有什么话要说吗？”

毛遂不慌不忙，侃侃而谈：“请大王回顾一下你们楚国的历史。一开始，贵国西至黔中、巫郡，东达夏州、海阳，南抵洞庭、苍梧，北通陉塞、郇阳，国土方圆五千里，拥兵百万，这些称霸的资本，天下诸侯谁能比肩？然而如此泱泱大国，为什么一遇到乳臭未干的白起就连连挫败呢？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丢掉城池，甚至连先王的宗庙也被秦军毁于一旦。单是秦国辱没先人的恶行，就足以让任何有血性的民族奋起反击，如今连我们赵国都替你们感到羞愧，大王却偏安一隅、得过且过，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呢？细说起来，合纵之事对楚国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你想想看，秦国吞并天下的虎狼之心早已昭然若揭，赵国一旦灭亡楚国也难以苟安。当年苏秦首倡的合纵让秦国整整十五年不敢东进一步。如今秦国虽然围攻邯郸一年有余，但邯郸城并没有被日夜进攻的二十万秦军折损一丝一毫。我国向来与魏国交好，只要打声招呼对方就会出兵援助。若是再与贵国合纵成功，联合三国大军，先解邯郸之困，尔后可以乘势西进收复楚国失地，一雪前耻。如此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却犹犹豫豫，迟迟不能定夺，大王这又是为何呢？”

说完，毛遂用双手按定佩剑，用极具震慑力的眼神紧盯着楚王。又惊又怕的楚王只得点头称是，毛遂随后便令楚王的侍从取来铜盘，让赵王与楚王在朝堂之上歃血为盟，合纵之事大功告成。

平原君回到赵国之后，作了一番自我检讨：“我一直以为能够识得天下的贤士豪杰，不会看错或是怠慢任何人才。可是毛遂在我的门下出入三年，我竟然没有发现他的闪光点。且看先生当日与楚王的唇枪舌剑，真是豪气冲天，不仅促成了约纵，而且大长赵国的威风。先生的三寸不烂之舌实在是强过百万雄师啊。我再也不敢以慧眼识人自居了。”

从此以后，毛遂便被平原君奉为上宾，有了更为广阔的空间去施展自己的才华。

——《历史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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