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烟雨,一城飞絮,梅子黄时雨。老屋和童年时候的所有记忆,包括到现在,一一闪现在脑海里时,仿佛生活的背景总落满了黄梅时节的雨季。
初夏之时江淮流域一带会出现较长时间的一段持续阴雨的天气。这种天气里器物容易发霉,故称“霉雨”。又值江南梅子黄熟期,亦称“黄梅雨”。虽有唐柳宗元“梅实迎时雨,苍茫值晓春”以诗为云,但打心眼里从记事开始,从未喜欢过这个季节,因为多雨的江南常常在那个季节催生着我一种莫名的惆怅,无法言说的心情。
小时候住运河畔的杨家宅子。虽不是大宅门弟,却也是老宅小院,爬山虎挂满了二楼的窗台屋檐。房东的正厅里铺着的青色小砖在梅雨季节的时候隐隐泛出水意。我们租住的小屋门前也是湿漉漉的一片。“滴答滴答”地敲打着瓦片窗棂,不时溅进屋来。家具用手一撸,划出一条水印子;衣服穿在身上粘紧了皮肤浑身不舒服,而在这样用苏州话说“齁死”的水雾迷蒙的天气里,居然还透着一丝丝青草的气息。
我们没有地方可去,只能蹲在小屋旁的廊檐下看院中雨水泛着水花;听癞蛤蟆在不知哪个角落里鸣叫。宋朝诗人赵师秀的《约客》里写着:“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我们姑且只能把这雨季里听来的声音当做蛙叫了吧!只是闲下来的心却无棋可落,而能在这个季节里偷偷溜出去在西街弄撒一把欢回来也仿佛是最为简单的满足和幸福了。
那时我刚上小学。虽说读书比较轻松,但父亲关照我们必须要写好字的“家训”常在母亲的监督下,赖也赖不得。摊开的习字本,在这样的季节里连纸都是软塌塌的,轻轻捻开,然后专心写字。只是有时一不小心,指尖划过写的字,字迹便模糊成黑乎乎的的一片。外婆在廊檐搭建的简易厨房里烧饭做菜,转瞬那香味勾的我们无法专心起来。那些尘世里很普通的又熟悉的的香味儿穿过湿嗒嗒的木门钻进鼻翼,让人想到了家的味道。
黄昏,雨停了。空气里透着湿意。头发像是吸足了梅子雨的水分,软软地贴在额上。家里的花猫大概也厌倦了整天窝着的懊糟心情,“嗖”的一下窜出了屋。也许是梅雨的淅淅沥沥,屋内没出现“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景象,只是阴郁的天愈发显得屋内的昏暗无比。弃在墙角的装散煤的破瓦罐接满了檐角落下的水,依稀还有丝丝煤屑沉在水底。终究是脏着的雨水,若是这破瓦罐里种了花,倒不会嫌脏了,正好这雨水润湿了花的心,也不失为雨季里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赶紧趁着雨停走出大院。刚刚一场雨把西街弄淋的瓦亮瓦亮的,还有来来往往流动的伞,偶尔飞过自行车的铃声。原来,一把伞,一场雨,是枕在烟火尘世小巷的臂弯里的,而你的眼里,我的心里,却是我们一生辗转不停难以忘怀的记忆啊!
这样的雨季,这样的小巷,听风,捕雨,看桥,捉水,仿佛是江南最丰富的季节絮语。巷子里长满苔藓的墙角;在风里摇曳的狗尾巴草,还有爬满岁月沧桑的斑驳老墙,都在提醒我们,缓慢而悠长的岁月里,彼此都不要辜负了这江南的旧时光。
此去经年,当年的杨家宅子和西街弄已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被时间掩埋,化作岁月的尘埃。我们一步一步往前走着,雨季依然还是雨季。儿时的脚步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却把安宁、简单的幸福穿过时间的缝隙执拗地留在了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