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叶浮生
与苏轼并称的南宋词人辛弃疾,词风豪放大气,在许多人眼里,他都是不可多得的顶级词人,因此他被想当然地归入学者或者文官的行列,但其实,写词只是辛弃疾的副业,只是他排遣惆怅、寄情言志的方式,年少时他长期旅居军中,曾一度领兵作战,贵为将军。如果有可能,我想辛弃疾宁愿把自己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收复河山上。
辛弃疾生于金国,那片土地曾经是宋王朝的天下,他的祖父辛赞虽然在金国为官,但是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归故土,辛赞希望自己的孙子有朝一日终成大器,能够像西汉时期的少年将军霍去病一般所向披靡,把宋王朝的失地一片片地收复回来,他常常拉着年幼的辛弃疾登高望远,一重山一重水,在那望不到边际的尽头有最深的执念。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复国的种子就在辛弃疾的心底生根发芽,他学习骑马射箭,学习兵法典籍,二十一岁那年他聚集两千人参加了征讨金主完颜亮的起义军,后来义军首领耿京被叛徒所杀,辛弃疾又带领五十多人袭击万人大军,捉拿了叛徒,一路南下,将叛徒交给南宋朝廷处治,那般岁月是何等的恣意豪迈。
对于惶惶不安许久的南宋朝廷来说,这无疑是一件极其振奋人心的事情。曾为岳飞平反的宋孝宗看到这样一个有胆有识的青年,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他现在满腔的收复失地、报仇雪耻的热情,都被辛弃疾点燃,而初来乍到的辛弃疾更是备受鼓舞,他先后给朝廷上了《美芹十论》、《九议》等一系列北伐抗金的建议,这些建议在民间反映高涨,但是朝中的大臣都仿佛选择性失明一般,他们只是称赞他的才气卓著,但对“北伐”却只字不提。
不得不说,对于南宋,辛弃疾了解的实在是太少了。靖康之耻,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在江南烟雨中过着风花雪月生活的隔辈人早已消磨了那种亡国之痛,对于打仗,南宋的朝臣们早已累了、倦了,他们习惯了偏安一隅,不愿意再起干戈,再者力主抗金的岳飞下场多么惨痛,大家心里明镜一般,除此之外,恐怕是辛弃疾自己也没有意料到的,他由金国归来的所谓“归正人”的身份在朝臣们心中亦是讳莫如深的话柄,换言之,南宋朝廷并不信任他。
此后,辛弃疾开始了他漫长的为官之路,但大部分都是文官,和他最初的志向相去甚远,他也再难回到军营之中,再难施展他心中的抱负。那一晚,他郁闷难耐,借酒浇愁,一壶酒下肚,他醉得两颊通红,他转过身,拔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宝剑,想就着灯火看个明白。
《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宝剑虽已多年没有出鞘,但此刻,在微弱的灯光下依然可以闪耀出灼灼的光辉,那是词人一直以来都未曾磨灭的壮志,寻常人喝醉了,或是聊天吹牛,或是闷头大睡,又或是借酒滋事,非要闹得个鸡犬不宁,然而将军却是与众不同,醉眼惺忪中,他仿佛一梦回到军号嘹亮的军营之中。那八百里阵势浩大的军队将士们,此刻正在分食烤肉,鼓舞士气的战斗乐曲震耳欲聋,全军上下军容庄肃、整装待发,只待一声令下,即刻杀赴前线。沙场点兵之后,迎来的将是建功立业。
战场之上,堪比名马“的卢”的战马们飞快奔驰,作战讲究以快打慢,想当年刘备的“的卢”马凭借“快”,救下主人,而关羽能够在瞬息之间斩杀颜良文丑,不也凭的是赤兔马的矫健?“快”,让将士们取得先机。而弓箭更是讲究劲大势猛,此刻呼啸而过的箭镞,如霹雳一般穿梭其间,令敌人闻风丧胆。
可这真的只能是梦吗?他多希望能够真的辅佐君王收复失地,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不仅能一展宏图,还能赢得生前身后的美名,这是他的毕生所愿啊,怎么实现起来就如此的艰难呢?
也许,只有南宋的词人,才会有这样的愁肠百结,无数的仁人志士渴望剑指中原,收复失地,但到头来却总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落得个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从前岳飞在秋日里拍着栏杆,“怒发冲冠”,只怅恨于“靖康耻,犹未雪”,此时辛弃疾在夜晚执着宝剑空谈报国无门。岳飞死后两年,辛弃疾出生,二人相差37岁,但是收复河山的激情两人却如出一辙。
《满江红》(岳飞)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然而不同的是,如果说岳飞的时代还尚能用“莫等闲,白了少年头”来激励自己,对收复中原还有十足的憧憬,但到了辛弃疾的时代,收复中原已经变得希望渺茫,只能空叹一句“可怜白发生”来抒发自己内心的无奈和失落了。
后来的辛弃疾,不再寄期待于软弱的南宋朝廷,他满怀悲愤,不愿去做那太平散官,终日不思进取、贪图享乐,这不是曾经身为军人的辛弃疾所能一直忍受的。他选择了寄情山水,在江西上饶带湖附近隐居起来,他不仅亲自设计了隐居的住宅格局,而且下山种田,并给自己的住处取了名字“稼轩”,自号“稼轩居士”。
在这里,他的“醉”拥有了更深层次的内涵,他能轻松地吟唱出“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清新的风格让人暂时忘却了他的硬汉形象,是的,他醉心于美丽的山间景色,醉心于恬静平和的人生境界;在这里,他的“醉”拥有了更包罗万象的宽度,他能闲时“拄杖东家分社肉”,饮尽床头刚刚酿好的白酒(《清平乐·检校山园书所见》),也能“醉中忘却来时路,借问行人家住处”(《玉楼春》)。
他仿佛活得越来越接地气,人生的得意和失意,无非是个人的追求和爱好不同,只肖稍稍放下肩上的重担,便能体会到完全不一样的风景,对于陶渊明来说,也许就真的放下了,陶醉于山水之中,然而对于辛弃疾而言,那从小根植起来的梦想怎么会轻易湮灭,在似醉非醉如梦幻般的避世隐居后,他还是不免慨叹“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西江月》)。
在他的心里,始终放不下的还是复国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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