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写钱塘江潮最好的诗人是陈师道
2019年5月6日
张传伦
此文是“趣味宋诗词系列------宋代小名家、无名氏和女诗人之作浅析之二”
陈师道,字履常,一字无己,号后山居士。其人算不上诗坛大家,无法比肩苏黄,名气也在秦观之下。
然其“胸中别作一家春”,一首写赞钱塘江桥的七绝《十七日观潮》,足令他诗名传千古:
漫漫平沙走白虹,
瑶台失手玉杯空。
晴天摇动清江底,
晚日浮沉急浪中。
此诗想象雄奇,兴象壮阔。
如果师道之诗大率开张有如此,后人便无道理说他的诗比黄山谷“气势为弱、堂庑较狭”了。
其实陈师道乃奇节之若士,苦吟之诗人。
苏轼、朱熹都很是佩服他的孤标独粲。
师道杳然崖岸之高致,深为士夫阶层所推重。
苏轼欣赏他不与权贵相交、不事王侯的节操,曾在《与李方叔书》中提及:
“陈履常居都下逾年,未尝一至贵人之门,章子厚欲一见,终不可得。”
朱熹为师道抱不平,指斥《东都事略》这本书,竟然忽略不记陈师道的高傲及其迥异于流俗的狷介。实应大书一笔的是以下二三事略,岀自持重最方正严谨的朱熹之口,可见师道岿然挺经之功,不在古贤之下:
“最好是不见章子厚,不著赵挺之绵袄。傅钦之闻其贫甚,怀银子见他,欲以周之,坐间听他议论,遂不敢出银子。”
赵挺之是陈师道的连襟。
陈师道很是鄙夷赵挺之的为人行事,该挺的大多没挺住。
有一次,只这一次足够了。师道参加郊祀,因囊无副衣,妻子便从赵家借岀皮衣给老公御寒。师道宁肯“冻死迎风站”,峻拒不穿赵挺之的皮衣,“竟以中寒疾而卒”。
赵挺之是赵明诚之父,李清照的公公。
李清照的父亲是李格非。
“李格非‘出东坡之门’同苏门四学士中的晁补之、张耒有通家之谊,因而名列元祐党籍,刻于碑上。清照向身居相位的公公赵挺之(也就是迫害过黄庭坚的那位权臣)上诗救父,却遭公公冷遇。‘炙手可热心可寒’‘何况人间父子情’!这些残句,没有清照惯常的水的柔婉,而呈现了火的刚烈。”
谁说婉约一派的代表李清照,只有藕花菊花梅花桂花的气息?!
她也有笔力可扛鼎,震烁千古的豪放气派:
欲将血泪寄山河,
去洒青州一抔土。
……
南来尚怯吴江冷,
北狩应悲易水寒。
我深愛她的一首七绝《题八咏楼》,虽云化自诗僧贯休句:
满堂花醉三千客,
一剑光寒十四州。
风裁、格调却远在薛涛之上:
千古风流八咏楼,
江山留与后人愁。
水通南国三千里,
气压江城十四州。
接下来,该说一说陈师道作诗“推敲”的苦吟功夫了。
黄庭坚有两句诗,拿他和秦观对比:
闭门觅句陈无己,
对客挥毫秦少游。
《鹤林玉露》记:
“无己每有诗兴,拥被卧床,呻吟累日,乃能成章;少游则杯觞流行,篇咏错出,略不经意。”
而叶梦得所记师道事,诗痴果如此,然不知诗人者,不免吓人一跳:
“世言陈无己每登览得句,即急卧一榻,以被蒙首,恶闻人声,谓之吟榻。家人知之,即猫犬皆逐去,婴儿稚子亦抱寄邻家。徐待诗成,乃敢复常。”
如此性格的诗人,怪则怪之,然又不可怪之,后人要理解师道胸中的不平。
他的《放歌行.一》,释放的不是“春日放歌须纵酒”的豪情:
春风永巷闭娉婷,
长使青楼误得名。
不惜卷帘通一顾,
怕君着眼未分明。
这当然是借宫女之困境,隐隐然以自况。
今人马祖熙释此诗最佳:
“多少才学之士,困顿风尘之中,老死蓬门之下,与宫女的禁闭深宫、徘徊永巷一样,都是难通一顾之感;即使偶有时机,又因‘着眼未明’,仍有奋飞无路、思遇无由之憾”。
诗人都是有真性情的人,但未必都乐观通达,师道之人之诗是深得真趣自然的,否则他非但写不岀《十七日观潮》,也不会写岀“一派兀傲之气”的《谢赵生惠芍药》:
九十风光次第分,
天怜独得殿残春。
一枝红剩簪双髻,
未有人间第一人。
我一向认为,人生的许多时候是骄傲使人进步,但前题是这个骄傲须建立在自知、自信的基础之上,不是傲气的虚火,是铮然傲骨的支撑!西贤曰:
“给我一个杠杆,我能撬动地球”。
欧阳修说:
“诗人少达而多穷”。
陈师道说:
“士之行世,穷达不足论,论其所传而已。”
师道之名之诗自然是声华行远,传之千古而不衰了。
我写此文起兴于本月四日,藏友常洪军于朋友圈发文赞我之语,闻之甚感而恧。在回复微信的语境中,忽然忆及宋人潘阆《酒泉子》词,状写钱塘江秋潮景象之壮丽,写出了潮水排山倒海而来的气势。弄潮儿在狂涛巨浪中,表现岀的从容精神,令我从少年时代初读此词,至今难忘。于是將动我最深的两句写给洪军:
弄潮儿向涛头立,
手把红旗旗不湿。
昨夜睡早,今晨早起若有思,由《酒泉子》想起咏钱江潮的压卷之作-----《十七日观潮》,因赋此文以抒怀、以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