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汉旺出发,我们沿着德阿路绵竹段朝大山腹地的清平乡而去。汽车在蜿蜒的绵远河河谷间猎猎奔驰,湿湿的风在耳边掠过,带来大山深处的气息。这里是沱江正源上游,山上的溪流陆续汇入,浩浩荡荡,沿着沱江、长江奔流入海。河谷两边俱是粗犷的大石山,岩层的纹理清晰可见,层层迭迭,成排山倒海之势,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人叹为观止。
图注:清平大山
偶尔可见山壁上蜿蜒着一些瘦弱的藤萝,那断断续续的绿色让人不由得慨叹生命的顽强。河面并不开阔,河床上星罗棋布地散落着一些磷峋怪石,姿态万千。离雨季还有段日子,河水化作一条瘦溪,发出汩汩或叮咚的声音,欢快地奔流着。一些舒缓的河段河水清澈见底,泛着一种翡翠的光泽,似乎能看见鱼虾雀跃灵动的身影。
车过云湖森林公园,天地豁然开朗。公路两边渐渐出现一小块平地,清纯自然的农家院落,雅致阔绰的别墅楼群,次第地映入眼帘。鸡鸣狗吠声不绝于耳,肩挑背驮者不绝于路。玉米清纱帐,低矮黄豆苗,枝枝蔓蔓的南瓜藤,这些农作物让我倍感亲切。我们仿佛进入了桃花源的意境中,而自己似乎成了不知魏晋的山林隐士。这就是清平乡盐井村的银杏沟,山野风光的瑰丽多姿,羌汉文化的水乳交融,九顶神山的原始神秘,让我脚下的土地成为了游人们心仪的风水宝地。
图注:清平民居
传说成吉思汗的铁骑横扫西夏时,立国一百多年的西夏顿时化为乌有。西夏军民且战且退,一部分一直退到清平大山深处。他们改名换姓,与当地土著结合,按清平的民俗生活,从而得以生存下来。清平四面是山,且广布原始森林,是莽苍苍的九顶山以她博大的胸怀庇佑了西夏遗民,使他们亡国而未灭种。这当然是野史了,事实上,建立西夏的党项人本来就是羌人的支系,而羌人远古时期就在这一带活动,他们算是认祖归宗了。
图注:清平人
至今清平乡尚流传着许多羌人的山歌,西夏后裔的轶事。有个叫孟开金的盐井村人,千辛万苦地收集这些民间文学,已达三十万字,主要作品有《九顶山传奇》。他还与张扬惠等人组建了“大坝山歌队”,使濒临失传的山歌和梆子舞又复活了。“大坝”就是清平别称,1949年前清平属于茂县管辖,茂州土司衙门曾经设在清平。解放后,省政府调整行政区划,也为了管理方便,将羌乡清平划给了绵竹县,至今清平人还有许多亲戚生活在山那边的茂县。孟开金,这位羌族后裔,用自己的文化自觉,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虽然清平的羌人已经汉化了,但是留下了他们的文化,就留下了他们的根本。而羌族山歌,则是最能反映羌族人民族特性的文化元素。
图注:孟开金
“哎嗨哎嗨哎嗨哎儿/哎嗨哎儿/太阳呀出来哟/照白的哟岩哎儿/照白哟岩哟/照得那白岩哟花哟开哟/那白花就是呀就是哟鸽子哟花儿/鸽子哟花儿/那红花就是羊角的花哟/鸽子的花来哟羊角的花哟爱哟/爱阿妹哟好人哟才哟……”像这首土得掉渣的羌汉山歌《太阳出来照白岩》,就是一首流传在清平地区的典型山歌。它们是当地山民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的一种陶冶性情、传达祖先寄托和未来期盼的歌谣。
清平山歌起源于隔山隔河喊话,后发展到以山水、动植物等编唱、对唱、合唱、独唱,也可以一个或二人对唱时众人帮腔唱瓢子长调,以吓走猛兽、驱邪壮胆、解忧除乏、谈情说爱、打情骂俏等;山歌内容五花八门,如劝酒歌、打猎歌、采药歌、刺绣歌、打夯、伐木漂木、嫁娶歌、丧葬歌等,后来逐步成为清平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图注:清平场镇
来时路上,盐井村前面一户人家正在办丧事,这是最能体现一个民族的文化渊源的,可惜时间紧迫,一晃就过去了。走在盐井村的村道上,突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山间盆地之中。四周都是雾霭霭的青山,层峦叠障,连绵起伏,颜色从墨绿到浅蓝,依此淡下去。这就是九顶山的前坡,国家地质公园的一部分。
仰望一座山的高度,是件很爽心的事。在大山面前,才觉得自己是多么渺小。我真想化作一只苍鹰,盘旋于大山之颠,累了就歇在山崖上。即使打盹,也要全力守候自己的营地。仰望大山,你会觉得自己的心灵也得到了净化,尘世的纷繁喧嚣荡然无存。
图注:清平大山
那些银杏树,随意地散落在田边地头,房前屋后,公路两边。有的须两人合抱,有的仅手臂粗细,栽种时间差别很大。银杏树是一种高贵的树种,又叫白果树,公孙树,就是说:爷爷栽树,孙子收获。可见树龄很长,几十年才能挂果。绵竹武都镇白果庵前有一棵千年树龄的银杏树,树冠遮天蔽日,四个大人手拉手怕也围不过来。裸露的树根顽强地抓住脚下的土地,犹如一只只青筋毕露的巨手。那沟壑纵横的树干,那旁逸斜出的遒枝,那生意盎然的绿叶,那矗立根部的嫩茎,无不给人以心灵的震撼。像这样大的银杏树,我在盐井村还没发现,也许我们来得匆忙,仅是跑马观花吧!
图注:清平人家
银杏树雌雄异株,雄树是不结果的。山民们就成片地栽种,几十年下来,成就了银杏沟现在的规模。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就给后人留下了一笔巨大的财富。这财富用金钱是买不走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人们对休闲旅游的重视,随着德阿公路的即将全线通车,随着九顶山风景区的逐渐开发,银杏沟的钱途不可估量。
银杏树是一种喜欢群居的树种。往往八九株挨在一起,高低参差,团结如兄弟一般。在一处农家院落前,有两株紧紧地挨在一起,大概30多米高。他们的枝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纵横交错,树冠在空中形成一个整体,远看就是一棵树了。树干一棵粗壮雄伟,一棵纤细柔弱,真成了夫妻树,让我们也羡慕不已。
图注:清平河畔公路
走上曲曲弯弯的山间小路,硕大的岩石随意地躺在路边,像水牛,又像骆驼。也没有人去刻意地去摆放它们,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石头上长满了苔藓,细细的,绒绒的,若干年后,这些石头在苔藓的作用下就会被瓦解掉。路边有涧,顺着山势跌荡起伏,石头杂陈其间。可是无水,无缘看飞流直下,听淙淙泉鸣。然而我们的耳际也没闲着,鸟叫声此起彼伏。“娃儿,捡粪去!娃儿,捡粪去!”这种鸟鸣特别入耳,坝区也有。小时候,它们每天早晨都会准时在家门口的核桃树上叫。母亲就会来叫我起床上学,犹如闹钟一般。
银杏沟四面是山,层层叠叠,由墨绿渐趋浅灰,山际萦绕着缕缕雾气,宛如仙境。那些山连绵起伏,高低错落,线条十分圆润流畅。人们常说男儿如山,可是你看那些山的轮廓,分明就是一个个体态婀娜的少妇。她们慵懒地躺在那里千年万年,全然不顾游人的指指点点。惟其这样,银杏沟的群山才更有亲和力,让天南海北的游人趋之若鹜。山上植被繁茂,大片大片的绿色十分养眼。山脚下的河道两边,顺着山势点缀着上百幢楼房,粉红色的屋顶,雪白的墙壁,在大片的绿色之中分外惹眼。这些楼房都是山民自己修建的,既自己住,也对外营业,屋内设施一点也不亚于城里的宾馆。
图注:清平人
银杏树自然随处可见,有的需两三人才能合抱,有的仅手臂粗细。白果林是游客最多的地方,特别是夏日午后,树下的竹椅上,凉亭里坐满了休闲纳凉的红男绿女,这可是天然的氧吧。沿白果林山路上去不远,有东汉光武帝刘秀御笔亲书敕封的东宫寺。
传说公元九年,王莽纂汉,派兵四处追赶刘秀。刘秀逃至今清平乡境内,见一村姑文香儿正在茶园采茶,大呼救命。村姑见刘秀仪表非凡,知其不是俗人,连忙将背篼倒扣在地上,让刘秀躲在背篼下面。等莽军来时,村姑摊开罗裙坐在背篼底上休息,巧妙地让刘秀躲过了杀身之祸。刘秀许诺:将来如果登上皇位,一定封村姑为东宫娘娘。待到刘秀称帝,早已将此事忘到九霄云外。直到大臣们请他册封东宫娘娘,刘秀才记起文香儿,赶紧让人去请。可是村姑受不了乡亲们的闲言碎语,已经离开了人世,刘秀十分悲痛,从此不再册封东宫娘娘。同时拨皇银命地方官在当地修建东宫寺,纪念这位机智善良的村姑。
图注:清平羌族年
这自然是野史了,可是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刘秀的确与绵竹有深厚的渊源,绵竹圣母泉的传说与上面如出一辙,主角仍然是刘秀,只不过地点在泉凼边,村姑变成了浣衣女。村姑将被面泡在泉水里,刘秀躲在被面下逃过一劫。背篼也好,被面也罢,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为刘秀的参与,银杏沟或圣母泉陡然提升了自己的人文价值,这就行了。
刘秀的传说与东宫寺前的银杏一样古老,也许那几株仍然生机勃勃的银杏树就是当年历史的见证。我抚摸着银杏树沟壑纵横的树皮,轻轻地叩击树干,想问问它们经历了怎样的沧海桑田。微风许来,银杏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似乎在回应我的提问。除了茁壮挺拔的银杏树,田地里还分布着成片的猕猴桃树,已经开始挂果了。这是清平的特产,可惜没有成熟,无缘品尝果实的酸甜多汁了。在盐井村人开的农家饭店,我们吃了一顿原滋原味的山村风味。肥而不腻的山腊肉,甜滋滋的山玉米,清香可口的核桃花,加上一些不知名的山野菜,配上啤酒,真是回味无穷。
图注:清平羌族年
第二次上银杏沟,已经是汶川大地震后的去年深秋。作协主席李姐是市政协委员,羌族人,她准备写一个提案,就是关于“恢复清平乡羌族自治乡”的定位。我和诗人蓝幽陪李姐进山去调研,我们找到清平政府的文化专干,又辗转找到了孟开金,就是致力于整理羌汉山歌的那个清平民俗文化的坚守者。在电视节目上,多次见过孟开金的羌汉山歌队,一群婆婆大娘,穿着羌族服饰,在无伴奏的情况下,唱着原生态的羌汉山歌。羌汉山歌队越唱越红,已经成为了清平乡文化软实力的一个象征。
图注:祝酒歌
“一把菜苔儿撒过沟,你不唱来我要逗。莫得啥子相送你哟,耍起猴儿搬疙兜。”这就是流传在清平地区的羌汉山歌,当从孟开金那嘶哑的喉咙里钻出来时,竟然有了些特殊的韵味。孟开金早年做过村干部,现在负责管理清平乡敬老院。可惜他的嗓子先天条件不好,更没有经过专业声乐训练,其他的羌汉山歌队队员情况也差不多。因此山歌队要想走得更远,是时候引入专业歌手了。
孟开金和敬老院的老人们,给我们讲了许多关于1950年代及以前清平乡的事情,绝大多数都和羌族有关。可惜绵延不绝的龙门山脉,隔断了清平和茂县的联系,清平乡可是羌汉文化走廊上的第一乡,德(阳)阿(坝)公路迟迟不能通车,阻碍了清平乡的发展。如今,邻县什邡正在组织人力踏勘与茂县之间建立旅游通道的可行性,德阿公路算是有了另一种可能。不过,这却会对未来绵茂路的发展形成竞争态势。
图注:祝酒歌
震后的清平比震前规划更加合理,打造得也更加美丽。中午我们在清平场镇吃饭,我再次尝到了久违的清平山腊肉、白果炖鸡等山乡特色菜。山腊肉为什么好吃?一位在山上待过多年的朋友告诉我,每年山民会下山来采购猪仔,带上山去用玉米、土豆、红苕等杂粮喂养。这种肥猪,因为长期吃粮食,肉质细嫩,晾成腊肉特别好吃。煮熟后切成薄片摆在盘子里,亮铮铮的,肥而不腻还化渣,香醇可口。至于白果炖鸡,更有它的绝妙之处。白果都是来自于银杏沟里的老白果树,树龄少说也在百年以上,这样的白果用来炖鸡,更有营养价值,口感也更加舒适。(彭忠富/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