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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教归真》:《墨子.耕柱》第四十六|顾如

作者:齐齐哈尔诗词网
日期:2020-02-23 14:4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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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教归真》:《墨子.耕柱》第四十六|顾如

【《耕柱》第四十六】

01子墨子怒耕柱子。耕柱子曰:“我毋俞1於人乎?”子墨子曰:“我将上大行,驾骥与羊,我将谁欧?”耕柱子曰:“将欧骥也”。子墨子曰:“何故欧骥也?”耕柱子曰:“骥足以责”。子曰:“我亦以子为足以责”。

译文:

墨子老师恼怒耕柱子。耕柱子说:“我难道不胜过其他人吗?”墨子老师说:“我将上大行,良马与羊,我应该驱策谁呢?”耕柱子说:“应该驱策良马”。墨子老师说:“为什么应该驱策良马呢?”耕柱子说:“良马足以担当此任”。老师说:“我也认为您能够担当重任啊”。

注释:

1 俞,即逾。欧,即驱。

释义:

对于贤者需要更多的驱策。马在先秦又喻指官员、贤者等精英;牛喻指百姓。所以本段也解释了,为什么墨家认为需要对精英们更为严格。同时也就解释了墨者自身,为什么要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

02巫马子谓子墨子曰:“鬼神孰与圣人明智?”子墨子曰:“鬼神之明智於圣人,犹聪耳明目之与聋瞽也。昔者夏后开1使蜚廉折金於山川,而陶铸2之於昆吾。是使翁难卜於白若之龟3,曰:‘鼎成三足而方,不炊而自烹,不举而自臧,不迁而自行,以祭於昆吾之墟’。上乡人言兆之由4曰:‘飨矣5。逢逢白云,一南一北,一西一东,九鼎既成,迁於三国’。夏后氏失之,殷人受之;殷人失之,周人受之。夏后、殷、周之相受也,数百岁矣。使圣人聚其良臣与其桀相而谏,岂能智数百岁之后哉。而鬼神智之是。故曰,鬼神之明智於圣人也,犹聪耳明目之与聋瞽也”。

译文:

巫马子对墨子老师说:“鬼神与圣人谁更明察与智慧呢?”墨子老师说:“鬼神的明智与圣人比较,就好像耳聪目明者与聋子盲人相比。过去夏启派蜚廉到山川里面去采金,然后在昆吾用土陶制成模型铸造(九鼎)。此后派翁难向白若之龟问卜,说:‘九鼎铸成,三足而方形。但愿不烹饪而能自熟,不抬起而能藏匿,不迁移而能自己行走。以此祭祀于昆吾之墟’。那时的人们解释龟甲上的纹路说:‘食邑天下了!那兴盛犹如白云,一南一北,一西一东。九鼎已经建成,将会流转在三个邦国之手’。夏后氏灭亡失鼎,殷人承受了它;殷人失鼎,周人承受了它。夏后氏、殷人、周人流转承受,已经有数百年了。即使圣人聚集了他的良臣和杰出辅佐们一起商议,又怎么能够知道数百年之后的事情呢?而鬼神就知道这个事实。所以说,鬼神的明智与圣人比较,就好像耳聪目明者与聋子盲人相比”。

注释:

1 夏后开:即夏后启。汉朝避汉景帝刘启讳,将启写作开。

2 陶铸:用陶模筑造。

3 白若之龟:此处原文“白苦之毚”,应是错抄。《周礼》:“北龟者曰若”。白与北通。

4 言兆之由:兆,占卜之龟甲,灼烧出现的纹路叫做“兆”。由,即纹路。因此可以返证前文“白若之龟”的校订。

5 飨矣:古人称封地为食邑。鼎是煮食器,夏后启铸九鼎标志对天下的统治,也就是开始以天下为其食邑了,所以称“飨矣”。

释义:

墨家思想和源流被严重误读。本段对于正误意义重大。

其一,聋子和盲人不能听与看,而耳聪目明者能够听与看。说明所谓圣人根本就与鬼神不在同一个层面。在墨家的信仰里,上天、天帝是一格,鬼神作为上天的耳目手足是一格,人——包括圣人与万物一样在第三格。唯有上天全知全能,即「天为贵,天为知而已矣」。任何人,包括圣人,都不可能代言天志,或者说认识真理。也就不存在能够为天下立法之人。只能够众人一起立法,或者为自己立法。墨家取为自己立法,「以乡治其乡」。

其二,「鼎成三足而方,不炊而自烹,不举而自臧,不迁而自行」。如果单独提出而不谈及出处。那么人们必然断定是道家语言。其中表达了典型的道家的无为而治思想。

03治徒娱1、县子硕问於子墨子曰:“为义孰为大务?”子墨子曰:“譬若筑墙然,能筑者筑,能实壤者实壤,能欣者欣,然后墙成也。为义犹是也。能谈辩者谈辩,能说书者说书,能从事者从事,然后义事成也”。

译文:

治徒娱和县子硕请教墨子老师说:“行义最重要的举措是什么?”墨子老师说:“这就像筑墙,能筑墙的筑墙,能夯实土方的夯实土方,能掀土的掀土,然后墙就能筑好了。行义也是这样。能谈辩者谈辩,能讲学者讲学,能做事的做事,然后义事就成了”。

注释:

1 治徒娱:也有可能是“冶徒娱”之错抄。

释义:

本段提及「为义之大务」。所谓“务”,即被提取、选用的“用”。比如急务,是急需要做的事情。所谓“大”,类似于“一”,是内含在各种事物中、能够使之获得增益的东西。《经上》「故大益」,其中“故”就是“一”。大为本,益为大之用。所以,所谓“大务”,也就是存在于所有事物中,能够使之获得增益的要务。本段也就是在说,无论做什么义事,都应该各出其长其力,形成合力。

「能筑者筑,能实壤者实壤,能欣者欣」。此处不可修改原文。因筑墙三个工种一一对应墨学三个指向。错误理解三个工种,也就会导致错误理解墨学三个指向。筑墙的工种众多,并不只是这三项。比如《经下》提及的操纵各种机械、车辆的人员等等。墨子特意提出这三个工种,并不是任意列举。为了拼凑一个比较完整的工种集合,而去修改原文不可取。

筑者负责测量。筑者、实壤、掀土三个工种,是越来越基础的排列次序。实际上也正好对应墨家三表法的“本原用”三者。掀土者只管挖取泥土,不需要理会工程质量等问题。这是“用”,不过又只是形成“本原”之前的尝试性的“用”。《经下》认为在这个阶段,可以「且用工而后已者,必用工后已」。也即大胆尝试。实壤者将土方夯实,他需要保障土方的结实。也就是百姓、历史上的精英们吸取了那些尝试(用)的经验,然后形成了一些比较固化的习俗、学问等等。这是“原”。然后筑者将夯实的土方规范成墙体,需要保障整个工程的质量。也即将“原(圆)”规范成“本(方)”。反过来,筑者形成的墙体,又会规范实壤者们实壤的范围。墙、方,在先秦墨道学说中都隐喻一套规则系统。筑墙者、实壤者二者又会对掀土者所取用的泥土类型提出规范要求。墨子所作的这个筑墙比喻,内含了墨家本原用三者的运作原理。需要我们结合《墨经》与“方、圆、城”字样有关的诸条目,综合理解。

由此一一对应进行理解。所谓谈辩者(筑者),即以为官刑政为指向的墨学方向;说书者(实壤者),即以讲学、论学为指向的墨学方向;从事者(掀土者),即从事具体事务的墨学方向。另外,墨家认为(高层)官员是谈辩者角色,也与我们从过去的国学形成的惯性认识很是不同。大概可分为两种谈辩,一种是在外任官的法官。即《尚同》篇提及的乡长、诸侯等人。他们通过主持对案件的辩论而立法。一种是在朝任官的,即《尚同》篇提及的三公等人。《尚同》篇云:「选择天下赞阅贤良圣知辩慧之人,置以为三公」。《亲士》「分议者延延,而支茍者詻詻焉,可以长生保国」。其中将君王称作「分议者」,即议论的主持人。三公这些人的谈辩,是不是有些类似古希腊的元老会色彩呢?

04巫马子谓子墨子曰:“子兼爱天下,未云1利也;我不爱天下,未云贼也。功皆未至,子何独自是2而非我哉?”子墨子曰:“今有燎者,此於一人奉水将灌之,一人掺火将益之,功皆未至,子何贵於二人?”巫马子曰:“我是彼奉水者之意,而非夫掺火者之意”。子曰:“吾亦是吾意,而非子之意也”。

译文:

巫马子对墨子老师说:“您兼爱天下,谈不上有了什么利;我不爱天下,也谈不上有了什么伤害。都还没有产生功效,您为什么偏偏认为自己正确,而否定我呢?”墨子老师说:“现在着火了。这里考虑(两种情形:)一人捧着水将要浇上去,一人拿着火去助燃。都还没有结果。您推崇这两个人中的哪一个呢?”巫马子说:“我认为那个捧水者的意图正确,而否定助燃者的意图”。墨子老师说:“我也是认为我表现出来的意义正确,而否定您表现出来的意义呀”。

注释:

1 云:有。惯用语。《广雅释诂》“云,有也”。

2 是:译文“认为…正确”并不准确。但凡称“是”,就不是主观认同,而是对客观事物的遵从。此处巫马子称“是、非”,承认了兼爱也是人们自古以来的一种认识。同时也认为儒家亲爱,也是人们自古以来的一种认识。

释义:

意,不能译为“用心”,译为“意图”也不是很准确。意是向外表达出来的东西,而并非仅仅是对内心的估测。此处墨子并非诛心,而是非其意,非其主张。《大取》「一爱相若,其类在死也」。只爱自己,不能兼爱他人,互相作用之下,大家都是死路一条。

05子墨子游荆耕柱子於楚。二三子过之,食之三升,客之不厚。二三1子复於子墨子曰,耕柱子处楚无益矣。二三子过之,食之三升,客之不厚。子墨子曰:“未可智也”。毋几何而遗十金於子墨子,曰:“后生不敢死2,有十金於此,愿夫子之用也”。子墨子曰:“果未可智也”。

译文:

墨子老师游说楚国,让耕柱子在楚国做官。几个墨者去拜访(耕柱子)。(耕柱子)只给他们三升粮食,待客不丰厚。这几个墨者回到墨子那里说,让耕柱子在楚国没有益处了。我们几个墨者去拜访他,只给我们三升粮食,待客也不丰厚。墨子老师说:“还不能预料呢”。没过多久(耕柱子)送十金给墨子,说:“弟子死罪,这里有十金,希望老师拿去运用”。墨子老师说:“果然不可以预料罢”。

注释:

1 二三子:此处原文「二二子」,据前后文,应是错抄。

2 后生不敢死:李渔叔注,后生是弟子的自称。不敢死,是客气语。类似后世通信自称“死罪死罪”。

释义:

看人不要短视,不要轻信流言。

《孟子•公孙丑下》“前日于齐,王馈兼金一百,而不受;于宋,馈七十镒而受;于薛,馈五十镒而受”。仅过境就动辄数十百金。耕柱子送十金给墨子,是个很小的数目。全文可见耕柱子任官之廉洁。

而且「愿夫子之用也」——给墨子拿去运用,用词精妙。点明钱不是送给墨子这个人,而是赞助墨子的事业。《大取》「为天下厚禹,为禹也。为天下厚爱禹,乃为禹之人爱也。厚禹之加于天下;而厚禹不加于天下」。赞助大禹的志向是利天下,赞助大禹这个人则不是利天下。两段话相通。耕柱子待客不厚,是“不厚禹”。而赞助墨子的事业,是“厚禹之志”。

06巫马子谓子墨子之为义也1,“人不见而耶2,鬼不见而富。而子为之,有狂疾”。子墨子曰:“今使子有二臣於此,其一人者见子从事,不见子则不从事;其一人者见子亦从事,不见子亦从事,子谁贵於此二人?”巫马子曰:“我贵其见我亦从事,不见我亦从事者”。子墨子曰:“然则是子亦贵有狂疾也”。

译文:

巫马子说墨子老师的为义,人没有看到而听从他,鬼神没有看到而使他富有。而墨子却还要行义,是有狂疾。墨子老师说:“现在假设您有两个臣子,其中一人见您在就做事,不见您在就不做事;另一个人见您在做事,不见您在也做事。您会赞赏二人中的哪一个呢?”巫马子说:“我赞赏那位见我在做事,不见我在也做事的人。墨子老师说:“既然您这样认为,那么您也赞赏有狂疾的人了”。

注释:

1 此句不需要校订。上一段「二三子复于子墨子曰……」,也采用了这种半引述半旁述的文法。应视为墨家的一种语言特点。

2 耶:或是“服”的错抄,即服字下半部模糊。或是“鄊(乡)”字错抄,此时“乡”即“向”。或是古文的“爷”字。三种情况都包含跟随意涵。

释义:

《经上》「佴,与人遇,人众循」。墨者当以身为饵,让人们效仿自己,跟随自己。本段巫马子提出墨子行义,没有让人们看到而跟随,确实是一个挑战。墨子的回答回避了这个问题。而是强调了自己所行确实是“义”。有这个隐含的前提。墨子才能用墨家的「廉,己惟为之,知其也諰也」——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约束自己;「所为不缮名,行也;所为缮名,巧也,若为盗」。用这两种墨家精神,去回答巫马子。真正回答了巫马子问题的,是《公输》篇「治於神者,众人不知其功,争於明者,众人知之」。即人可能看不到,鬼神却必定能够看到。鬼神不一定以「见而富」方式使人得利。但是既然鬼神能够看到,就会有某种方式去达成「与人遇,人众循」效果。

另外,本段墨子将自己比做众人的臣子,与《节用》篇等称百姓为父母一致。

07子夏之徒问於子墨子曰:“君子有斗乎?”子墨子曰:“君子无斗”。子夏之徒曰:“狗豨犹有斗,恶有士而无斗矣?”子墨子曰:“伤矣哉。言则称於汤文,行则譬於狗豨,伤矣哉”。

译文:

子夏的门徒向墨子老师提问说:“君子有打斗吗?”墨子老师说:“君子没有打斗”。子夏的门徒说:“猪狗尚且有打斗,哪有士人没有打斗的呢?”墨子老师说:“痛心啊。你们(儒家)言必商汤、文王,言行则类比与猪狗,痛心啊”。

释义:

墨子说:「兵立反(《经上》)」、「贞而不挠,说在胜(《经下》)」、「蓬为务则士,为牛庐者夏寒,蓬也……若石羽,楯也(《经下》)」。武力的作用是自立和反击,为了自立(坚贞不屈服)需要有足够的抗衡能力(包括武力)。而且为士者不但要有自立能力,还要能够为人众遮风挡雨、格挡石羽。所以墨家尚武之风甚重。

本段墨子又说:「君子无斗」。关键在这个“斗”字。《经上》「为是为是之台彼,弗为也」。各自自以为是,否定对方,找不到交集,这种争执没有意义,不要去做。《经下》「斗者之敝也,以饮酒。若以日中,是不可智也,愚也。智与以已为然也,与愚也」。斗者的错误,可以用饮酒类比。如果大白天就喝酒,喝醉了头脑就迷糊了,而且自以为是,这是向着愚蠢靠拢过去。所以墨子的「君子无斗」指不要自以为是,不要因为争意气之类而打斗、争斗。墨者首先要懂得自我克制(去六辟),然后自我反思(廉),然后明辩。

另外,本段还以「子夏之徒」、「譬於狗豨」表达了对儒家西河学派的特别不满。西河学派恰是魏秦法家的源头。

08巫马子谓子墨子曰:“舍今之人而誉大王1,是誉槁骨也。譬若匠人然,智槁木也,而不智生木”。子墨子曰:“天下之所以生者,以大王之道教也。今誉大王,是誉天下之所以生也。可誉而不誉,仁也”。

译文:

巫马子对墨子老师说:“舍弃当今的人而去赞誉圣王,是在赞誉枯骨啊。就像个工匠一样,眼里只有槁木,而没有活生生的树木”。墨子老师说:“天下之所以能够生生不息,凭的是圣王们的道教。我现在赞誉圣王,是在赞誉天下之所以能够生生不息的原因。(对于当今的人)可以赞誉而不去赞誉,是宽仁的做法”。

注释:

1 大王:直译即对社会习俗造成了有益的、深刻的影响的先王。不过,大也可能通“太”。

释义:

本段之义理比较出乎儒家学者的惯性认识,所以他们一致认为:最后「仁也」,应该校改为“非仁也”。然而这样修改,逻辑上并不通。概因巫马子提出的问题是:为什么不赞誉今人。如果墨子回答:因为圣王可以赞誉。那么就没有回答巫马子提出的问题。难道墨子认为没有今人可以值得赞誉吗?显然不是。

那么为什么墨子不去赞誉今人呢?《尚同》篇墨子认为天下之所以沸乱,是因为「百姓为人」。也就是人们各自拿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去要求别人遵守。墨家认为「誉,明美也。誉之必其行也。」,赞誉有希望别人效仿的效果,显然也是一种「为人」。所以诽誉都需要谨慎,不可随意出口。那种老好人式的随口哈哈,看来并不为墨家所喜。

今人的某个做法,也许我、甚至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善。毕竟也还是一时一地一群之选,与先圣王那些经过漫长历史考验的「道教」性质不同。所以墨家一方面宣讲圣王的道教,一方面坚持华夏传统的封建制度。坚持各地的立法、司法独立性。用这种体制去保障各地人们能够有不同的「是非利害之辩」。所谓“仁”,内含“恕”道。墨家把允许别人有不同,视为“恕道”。对今人「可誉而不誉」,实际是在避免使用“誉”这种方式去规范别人,恰恰是一种恕道,是一种“仁”。

另外,儒家的巫马子为什么偏偏提出:「舍今之人而誉大王,是誉槁骨也」。这似乎与儒家崇古、法先王的一贯形象不符。其实不然。孔子在周朝法周,本就是在“法后王”。所以荀子在与各家辩论时提出“法后王”。墨家尊夏,道家可能尊商,相对儒家都是“法先王”,而儒家相对来说是在“法先王”。而且《非儒》篇墨家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儒者的习俗并不符合先王之制,不过是儒者们自作罢了。

09子墨子曰:“和氏之璧,隋侯之珠,三棘六异,此诸侯之所谓良宝也。可以富国家,众人民,治刑政,安社稷乎?曰,不可。所为贵良宝者,为其可以利也。而和氏之璧、隋侯之珠、三棘六异,不可以利人,是非天下之良宝也。今用义为政於国家,人民必众,刑政必治,社稷必安。所为贵良宝者1,可以利民也,而义可以利人,故曰,义,天下之良宝也”。

译文:

墨子老师说:“和氏之璧,隋侯之珠,三棘六异,这些是诸侯们所谓的良宝。可以使国家富裕,人民众多,刑政治理,社稷安定吗?答案是‘不可以’。良宝之所以宝贵,是因为其可以有利于人。而和氏之璧、隋侯之珠、三棘六异,不可以利人,这些并非天下的良宝。现在如果用义为政国家,人民必众,刑政必治,社稷必安。为政者以之为贵的良宝,是可以利民的。而义可以利人,所以说,义是天下的良宝”。

注释:

1 所为贵良宝者:为贵,以之为贵,将之视为贵,举之为贵。

释义:

本段之「天下之良宝」,是就为政天下而言。墨子称义是天下的良宝,而金银珠宝并非良宝。墨家贵义。不过墨家所说的“义”并非“本于自心”,也非由圣王所作。而是「世相与共是之(《小取》)」性质。即世人互相作用,共同认同遵守的。这种义被官方执守后,则被称为「公义」。而且个人之义,也被墨家称为义。请参考《贵义》第1段。墨家所说的义,总共三个层次。

另外,就本段而言,称义而无具体内容。治墨者从中知道墨家贵义即可,应该把注意力更多投入其他更为具体的内容。概天下称义者众,真正能阐述什么是义、义的原理、原则的学派仅墨家而已。反复称道“贵义”之名,而不取义实,犹买椟还珠而已。所谓「王德不尧尧」,墨家的义名并非依靠空喊口号获得,而依靠践行和贯通自然的学理。华夏受儒家浸淫2500年,惯于高调伪饰,不得不作此提醒呢。

10叶公子高问政於仲尼曰:“善为政者若之何1?”仲尼对曰:“善为政者,远者近之,而旧者新之”2。子墨子闻之曰:“叶公子高未得其问3也,仲尼亦未得其所以对也。叶公子高岂不知善为政者之远者近也,而旧者新是哉?问所以为之‘若之何’也。不以人之所不智告人、所以智告之4,故叶公子高未得其问也,仲尼亦未得其所以对也”。

译文:

叶公子高向仲尼(孔子)问政说:“善于为政的人应该做什么呢?”孔子回答:“善于为政的人,能让远处的人来归,让旧人变成新人”。墨子老师听说了,评论说:“叶公子高没有准确地表达,孔子也没有能针对问题作出回答。叶公子高哪里不知道‘善为政者之远者近也,而旧者新’呢?问的是怎么做,这才是‘若之何’。不拿人们所不知道的和怎么知道去告诉人,故叶公子高没有能准确地表达,孔子也没有能针对问题做出回答”。

注释:

1 若之何:若,对……作用,使之成为……样子。此处难以译文。若字含义的两个方面,使孔子可以有两个理解:该做什么、做出来是个什么样子。所以后文墨子认为叶公子高问得不明确。

2 旧者新之:儒家主张“移风易俗”。如《礼记•乐论》“乐也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

3 未得其问:没有得到问题的正确表述。后文「仲尼亦未得其所以对也」,其中“未得”同义。

4 所以智告之:承前省,即“不以所以智告之”。

释义:

叶公问该怎么做,孔子却用一个愿景作为回答。本段借批评孔子无能而又自以为是、缺乏理解力,提出了对墨者的一个要求:不但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要能够理解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墨家认为千万不可以自以为是,应该多请问,明确对方的表达。可以参考《经下》第41条:「通意后对,说在不知其谁谓也。问者曰,子智“飘”乎?应之曰,“飘”何谓也?彼曰,“飘施”。则智之。若不问“何谓”,径应以“弗智”,则过」。

11子墨子谓鲁阳文君曰:“大国之攻小国,譬犹童子之为马也。童子之为马,足用而劳。今大国之攻小国也,攻者农夫不得耕,妇人不得织,以守为事;攻人者乱亦农夫不得耕,妇人不得织,以攻为事。故大国之攻小国也,譬犹童子之为马也”。

译文:

墨子老师对鲁阳文君说:“大国去攻打小国,类比之就像童子扮作马游戏。自己觉得满足实际却劳苦。现在大国去攻打小国,被攻击方的农夫不能耕作,妇女不能纺织,以防守为事务。攻击方也使得农夫不能耕作,妇女不能纺织,以攻战为事务。故大国去攻打小国,就像童子扮作马游戏啊”。

释义:

墨子与鲁阳文君对话很多。鲁阳位于楚国北方最前线,地形优越,易守难攻,是楚国军事重镇,与齐、宋、陈接壤。楚国当时对北方诸国处于攻势,而鲁阳君拥有自行决定和战的权力。鲁阳也是墨子等周室百工在南方隐居的地点之一。

本段墨子所说,仅在以百姓的利益为利益时成立。仅在以“不害人”为伦理最底层时成立。否则都可以通过攻战去抢夺更大利益,从而破解墨子的逻辑。

12子墨子曰:“言足以复行者,常之;足以举行1者,勿常。不足以举行而常之,是荡口2也”。

译文:

墨子老师说:“言论足以反复实行的,可以视为恒常之道。而仅仅是可以暂行的,不可以视为恒常之道。如果甚至不足以暂行而视之为恒常之道,那就是‘荡口’了”。

注释:

1 举行:在各种选择之中,被推举出来实行之。结合前文,可知此处指一时一地一类情况下的优选,并非恒常之道。

2 荡口:没有可行性的话。荡,摇动、放荡、飘荡。

释义:

本段墨子讲述了提出某个主张所需的实践原则:首先是能够反反复复实行的,才可以视为恒常之道。其次是可以因应时节的举措。但这种类型的主张不可以视为恒常之道。如果连实行的可能都没有的,那么只是荡口而已。相比儒家一个又一个的高调门口号,比如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之类。墨家的主张都非常平实。不过平实也就难以迎合人们的虚荣心,号召力不够强。先秦墨家只有非攻主张对人们最具号召力,所以我们看到先秦墨者也多以非攻为事。

13子墨子使管黔澈游高石子於卫,卫君致禄甚厚,设之於乡。高石子参1朝必尽言,而言无行者。去而之齐,见子墨子曰:“卫君以夫子之故,致禄甚厚,设我於乡。石参朝必尽言,而言无行,是以去之也。卫君无乃以石为狂乎?”子墨子曰:“去之苟道,受狂何伤。古者周公旦非关叔2,辞三公东处於商盖,人皆谓之狂。后世称其德,扬其名,至今不息。且翟闻之:‘为义非避毁誉’。就去之道苟,受狂何伤”。高石子曰:“石去之,焉敢不道也。昔者夫子有言曰:‘天下无道,仁士不处厚3焉’。今卫君无道,而贪其禄爵,则是我为苟、陷人长4也”。子墨子说,而召子禽子曰:“姑听此乎。夫倍义而乡禄者,我常闻之矣。倍禄而乡义者,於高石子焉见之也”。

译文:

墨子老师让管黔澈推荐高石子在卫国任官。卫国君给他丰厚的俸禄,让他去治理一乡。高石子每次入朝见君,必然尽言劝谏,但卫君都不实行他的进言。高石子于是离开卫国到齐国见墨子老师,说:“卫国君因为老师的缘故,给我丰厚的俸禄,让我管理一乡。弟子每次入朝都必然尽言劝谏,但卫君都不实行。是以离开了卫国。卫君大概以为我太狂妄吧?”墨子老师说:“离开如果符合道义,那么被议论为狂妄又有何伤!古时候周公旦批评关叔,然后辞去三公之位,东居商盖。(当时的)人们都说他狂妄。后世的人们则称赞其德行,颂扬其美名,至今也没有停止。而且墨翟我听说:‘为义不是为了避开毁誉’。不管是靠近(君王)还是离去,只要趋向于义,被议论为狂妄又有何伤?”高石子说:“我的离开哪里敢不符合道呢。过去老师曾经说:‘天下无道,仁士就不应该处厚’。现在卫君无道,如果贪图其爵禄,那么就是我苟且而为,却害了别人的发展”。墨子老师听了很高兴,召禽子老师说:“听听这话吧!背义而趋禄位的,我经常听闻。背禄位而趋义的,在高石子这里才见到啊”。

注释:

1 参:原文为“三”。先秦三、参同字,可能后人整理时误抄。三朝不知所指,此处应该为“参”,是参与廷议。

2 关叔:儒家历史记载有个“管叔(周公旦弟弟)”,不知道是否同一人。

3 不处厚:含义太多,难以译文。厚禄、厚爱、多数人的意见都“厚”。

4 陷人长:长可能是长处的长,也可能是生长的长。陷,害、限制。

释义:

本段提供了五个名言。⑴「苟道,受狂何伤」。不妨狂一点,不要怕人们的非毁。荀子批墨子“纵情悦”,可以印证。关键是符合道,而墨家认为道(义)是人们共同的认识、共同遵守的那些东西。⑵「为义非避毁誉」。为义不是为了得到赞誉,当然也不用刻意避开赞誉。对于非毁也一样。⑶不可「我为苟、陷人长」。不可因为我的苟且而导致别人失去发展机会。这是墨家底层伦理“不亏害人”的一种运用。可以结合《经下》「非诽者谆,说在弗非」,一起理解。⑷不可「背义而向禄」。⑸「天下无道,仁士不处厚焉」。这句话需要全面理解,很难简单译为现代文。厚爱、厚禄、人们的重叠共识都可以称为“厚”,都可以代入本段之中。高石子放弃卫君的任用,是不处厚爱。放弃禄位,是不处厚禄。不被人们的负面评价而动摇,是不处人们的共识。为什么墨家主张,义由人们的共识定义,这里又称「不处厚」?因为「天下无道」。在这种时节,人们之所为未必是常道、恒道。战国时,秦国人皆好攻战尚功,就不是常道。第12段「足以复行者,常之」,是墨家之常道标准。

14子墨子曰:“世俗之君子,贫而谓之富,则怒。无义而谓之有义,则喜。岂不悖哉”。

译文:

墨子老师说:“世俗的君子,他们贫困被人称作富有,就会发怒。他们无义被人称作有义,就会高兴。难道不是相悖的吗?”

释义:

君子们真心得到富裕,所以被人无中生有地称作富人会生气。他们想有富裕之实。却不真心得到义,只贪图义的虚名罢了。所以「无义而谓之有义,则喜」。在墨家看来,如果因为不实之誉而心喜,说明并不真心希望获得所赞誉的东西。也许受到赞誉,比受到诽毁更需要自我戒惧啊。

15公孟子1曰:“先人有则,参2而已矣”。子墨子曰:“孰先人而曰‘有则,参而己矣’?子未智人之先有后生”。

译文:

公孟子说:“先人已经订立了规则,后人只需要领会而已”。墨子老师说:“哪个先人说过‘有则,参而已矣’?您不懂得人们先有那些习俗、主张,然后才会有先人的提取啊”。

注释:

1 公孟子:孙诒让认为公孟子是孔子的再传弟子,名子高。

2 参:此处原文“三”。先秦三与参同字,后人错抄。此字的校订,还可以参考下一段的释义部分。

释义:

儒家讲学,称“本用”、“体用”。墨家则称“本原用”。在“本”之前增加了一个“原”。本段与之相关。公孟子表达了儒家类似第17段的“君子不作,术而已”主张,也就是泥古主张。墨子则反驳说,世间的人们先需要“有”那些习俗、认识,然后先人(古代贤人们)才能“作之(也即生)”。先人之“则”,是为“本”。墨子称“本”之前“先有”原。如此,在参详先人的教诲时,就需要去考察他的来源和目的了。不能只是生硬地照搬书本。更不能自造历史,指称先人有则。《非儒》篇在这个方面对儒家多有批评。

而且本段之意,类似《老子》:“以今之道,以御今之有”。墨子表达了这样一种思想:需要不断地去从人们的习俗、惯性意识等等里面去提取“则”,也就是义。也就是要不断地提取“今之道”。

16有反子墨子而反者,我岂有罪哉?吾反后。子墨子曰:“是犹三军北,失后之人求赏也”。

译文:

有背叛墨子老师后又返回来的人,争辩说:“我这种情况哪里有罪呢?别人先背叛,我背叛在后”。墨子老师说:“这就像三军败北,断后的人(未能尽责,)却要求奖赏”。

释义:

三军皆北,我就没有责任了吗?人人都乱扔垃圾,大家都袖手旁观,我就没有责任了吗?别人也犯错,并非我犯错的借口。墨家非常注重自负其责。这位墨者仅以犯错先后(也即盲从)自辩,显然未能认识自己的错误。先秦时儒墨这些学团,同时又有饭碗色彩。如果被开除将需要另谋生路。「反子墨子而反」,是因为饭碗,还是因为悔过呢?

有注墨者将上一段的「先有后生」拆开,将「后生」置于本段之前,不妥。后生是自我谦称。如果要表达“有弟子……”,应该用“二三子”。本段中反墨子者,已经不再被承认是墨者。不但不能称其“后生”,也不能称为“二三子”。而且将“后生”移入本段,将导致前段不知所谓。各前辈注家的译文各个不同,都是些自行发挥想象的产物,正是断句错误所导致。比如有将三解释为“天地人”者。而墨子的回答却是天地人三者之前还有“‘人’之先有”。但是,墨家的“人之先有”,难道不就是天地吗?形成了内部矛盾,只能是因为译文错得太明显。

「失后」,前辈注家皆理解为“跑在后面”,大概是受孟子“五十步笑百步”影响。其实「失后」是“失去了后”,而不是“失于后”。理解为“跑在后面”是做了加字理解。失去了后,也就是负责断后却逃跑了。该反者自称“反后”,并不等于墨子所说“失后”也是“反后”之意。墨子是在指出该反者的错误的关键所在「失后」——没能够负起应该担负的断后责任。《经下》「殿,戈亦使殿;不美亦使殿」。其中“殿”也是指的断后。关于断后,还可以联想墨者的“死不旋踵”。

另外,本段也是区分“我”与“吾”的好案例。“我”是泛指,而“吾”是特指,相当于现代的“我”字。「我岂有罪哉?吾反后」,正确理解是:我这种情况(泛指)——包括我都无罪;众人中,我这个人(特指)背叛在后。

17公孟子曰:“君子不作,术1而已”。子墨子曰:“不然。人之其不君子者,古之善者不诛2,今也善者不作。其次不君子者,古之善者不遂3,己有善则作之,欲善之自己出也。今诛而不作,是无所异於不好遂而作者矣。吾以为古之善者则诛之,今之善者则作之,欲善之益多也”。

译文:

公孟子说:“君子不做提取和发展,照着操作就可以了”。墨子老师说:“我不认同。人们反对所谓君子的,是古代的善者不诛讨恶,现在的善者也不去做提取和发展。其次反对所谓君子的,是古代的善者没有说完全,则按照自己所认为之善去发展,想让善由自己定义。现在(儒家)诛(古之善者所不诛),却不作(古之善者之不遂),这与不喜好继承先人事业而自行发展(一套东西)没有区别了。我认为古代的善者诛恶,现在的善者应该去提取和发展善才正确。这是希望善能够更加增多”。

注释:

1 术:在儒家今本典籍中是“述”。不过古称儒家“儒术”。此处最好不要做通假理解。

2 诛:此处并非仅是杀人之诛,也是声讨、批评、去除。《说文》“诛,讨也”。

3 不遂:没说完整,没说透彻,没完成。《说文》“遂,亡也”。遂,有通达、完成、顺随等意涵。

释义:

本段所含义理也大出儒家学者意外,所以被修改甚多。按照原文理解,墨子批评了儒家“术而不作”主张的虚伪。儒家总是称先圣也是泥古的;称“君子不作”。墨子认为这些恰恰是被人们所反对的。而且墨子认为儒者利用古代典籍的模糊性质——「古之善者不遂」,把自己的所谓善加载进去,想自行定义善。儒家这种做法实际是「诛而不作」,托古言己,并不是真的在继承先人、先圣的事业。儒者是「己有善则作之,欲善之自己出也」,墨家是「今之善者则作之,欲善之益多也」。其中关键差别是:作的是己善,还是众人共识之善。亦即墨家所说的「世相与共是之」之义。儒者不过是在倒腾一套自以为是的东西罢了。

《经下》篇第53条也是如此批评儒家:「尧之义也,生于今而处于古。而异时,说在所义二」。所谓尧的义,根本就是今人所作,与古时候是两码事。墨家的认识是「圣人之利天下也,其类在礜石《大取》」,先圣人利天下的方法是除恶。也就是本段所说的「古之善者则诛之」。今之善者则需要继承先圣的事业,在典籍中、在百姓当中去提取和发展善。而不是用自己认为的善,去伪托先圣。

另,墨子将公孟子的“述而不作”,改为「诛而不作」进行批评。也可能有隐射孔子“笔削鲁史而成春秋(《史记•孔子世家》)”之意。

18巫马子谓子墨子曰:“我与子异,我不能兼爱。我爱邹人於越人,爱鲁人於邹人,爱我乡人於鲁人,爱我家人於乡人,爱我亲於我家人,爱我身於吾亲,以为近我也。击我则疾,击彼则不疾於我,我何故疾者之不拂,而疾不者之拂?故有我有杀1彼以我,无杀我以利”。子墨子曰:“子之义将匿耶,意将以告人乎?”巫马子曰:“我何故匿我义?吾将以告人”。子墨子曰:“然则,一人说子2,一人欲杀子以利己;十人说子,十人欲杀子以利己;天下说子,天下欲杀子以利己。一人不说子,一人欲杀子,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十人不说子,十人欲杀子,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天下不说子,天下欲杀子,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说子亦欲杀子,不说子亦欲杀子,是所谓‘经者口也’,‘杀常之3身’者也”。子墨子曰:“子之言恶利4也?若无所利而不言是5,荡口6也”。

译文:

巫马子对墨子老师说:“我和您不同,我不能兼爱。比之越人,我更爱邹人;比之邹人,我更爱鲁人;比之鲁人,我更爱乡里;比之乡里,我更爱家人;比之家人,我更爱双亲,凭的是(亲缘关系)更为近我。打击我会痛,打击别人则痛感不及于我,我有什么道理不去排除会痛的,却去排除不会痛的呢?故只有贬抑别人利我,没有贬抑我去利人”。墨子老师说:“您的这种义将藏着掖着,还是将告诉别人呢?”巫马子说:“我为什么要藏匿我的义呢?我将告诉别人”。墨子老师说:“认同这种认识,那么有一个人喜欢您(的这种认识),就会有一个人要贬抑你利己;有一个人不喜欢您(的这种认识),就会有一个人要贬抑您,因为您散布不祥之言;有十个人不喜欢您(的这种认识),就会有十个人要贬抑您,因为您散布不祥之言;天下人人不喜欢您(的这种认识),天下人都要贬抑您,因为您散布不祥之言。喜欢您(这种认识)的人想要贬抑您,不喜欢您(这种认识)的人也想要贬抑您。这是所谓口出则成经,祸患常常(由此)产生呀”。墨子老师又说:“您的话能够对谁有利呢?如果不能利于谁,而又不(改而)去说众人都认同的话,那么就是‘荡口’了!”

注释:

1 杀:削减、贬抑。如《荀子》“杀诗书”。

2 说子:说即悦。此处承前省,完整的是:说子之言。

3 之:产生出,此为之字本意。

4 恶利:此处承后省,完整的是:恶利之有所也。

5 是:众人的共同所见,此为是字本意。《说文》“是,直也。按,十目烛隐曰直,以日为正曰是”。即人人都看到的是“直”,包含了所有“直见”的是“是”。请参考《经下》光八条。

6 荡口:没有可行性的话。与前文之“荡口”相同。

释义:

《大取》「一爱相若,其类在死也」。其中关键词在“相若”,相仿、相作用。我怎么对人,人就会怎么对我。这是墨学的基本原理之一。在这种社会的普遍场景下。“偏爱”这种主张,只能偷偷摸摸地去做,而不能宣之于口。原因很简单,别人会同样对待你。除非权势压服,别人对你无可奈何。否则都会遭受同样的报偿。然后社会也就因此而被撕裂。

不过,在趋近兼爱的社会里,部分人群私下里行偏爱之实。往往会有搭便车效果。如果这些人群不能收到报偿,那么那么其他人也将效仿之,从而离开兼爱社会,使人们转而偏爱、相杀。人们总是趋利避恶,利害分析,也是墨学的最底层原理之一。

19子墨子谓鲁阳文君曰:“今有一人於此,羊牛犓㹖1,维人2但割而和之,食之胜食也。见人之生饼,则还然窃之,曰:‘舍余食,不知日月’。安不足乎!其有窃疾乎?”鲁阳文君曰:“有窃疾也”。子墨子曰:“楚三意3之田,旷芜而不可胜辟;呼灵4数千,不可胜见。宋郑之间邑,则还然窃之,此与彼异乎?”鲁阳文君曰:“是犹彼也,实有窃疾也”。

译文:

墨子老师对鲁阳文君说:“现在有一个人,牧人总能附和他,给他割牛羊等各种牲口家畜的肉吃。怎么吃都有足够的食物。见到别人有了饼子,居然还去窃取,说是:‘储藏粮食,不分昼夜’。(食物)哪里有不足呢!他是不是有盗窃病呢?”鲁阳文君说:“确实是有盗窃病啊”。墨子老师说:“楚国想要田地,则有旷芜的土地开辟不完;又有数千氏族,不胜治理。而宋郑之间的小邑,居然还去窃取。这与前面所说的那个人有不同吗?”鲁阳文君说:“这就像那个人,确实是有盗窃病啊”。

注释:

1 犓㹖:即刍豕。《急就篇》“六畜蕃息豚豕猪。颜注:豕者,彘之总名也”。而刍是反刍动物的总称。此处指各种牲口和家畜。

2 维人:《广雅》维,系也。维人即负责捕捉牲口、家畜的人。

3 三意之田:意,意欲。参考后文“旷芜”,可知此处“三意之田”指三种想要得到的田。可以从旷芜之地去得到,无须去抢夺。如此可知三种田是:耕种之田、围猎之田、渔牧之田。

4 呼灵:呼,原文(左言右乎),应是呼字另一种写法。《礼记•明堂位》卢注:“天子太庙上可以望气,故谓之灵台”。呼而成气,气之神(显现)谓灵。呼灵,即呼出的气而成的灵。灵,也即各氏族的祖宗灵。这些祖宗灵之所以显灵,是要表达意见、保护子孙。所以天子望气实指接收各氏族的意见,从而治理邦国。「呼灵数千,不可胜见」,也即邦国内有那么多不同的意见,不可胜见。《老子》“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即以道治理天下,各祖宗灵就不会显神(出来保护子孙,对抗上位者)。

释义:

一个人要什么就有什么,还去盗窃他人财物。还往往打着「舍余食,不知日月」——有备无患的旗号。这种人贪得无厌,有盗窃病。墨子用这种现象去类比楚国的对外侵略。从而说服鲁阳文君放弃战争。

不过,在零和博弈中,我多一分,则敌方则少一分。则敌方对我的威胁也就会少一分。所以当社会、天下形成零和博弈状态时,比如战国中后期的并国大战。不想办法伤害别人,就会被别人所伤。人们也就不得不按照禽兽的规则行事。墨家看到这一点,在当时将重心放在非攻。按照墨家的设想,正常社会应该是各自发展,互相交流,互不干涉,互不相害的社会。即自生与生生的社会。

20子墨子曰:“季孙绍与孟伯常治鲁国之政,不能相信,而祝於禁社1,曰:‘苟使我和’。是犹弇2其目,而视3於禁社也,‘苟使我皆视’。岂不缪哉”。

译文:

墨子老师说:“季孙绍和孟伯常一同治理鲁国的政事,不能互相信任。于是在神社祝祷,说:‘就让我们能和调吧’。这种做法就像蒙上眼睛,而到神社里祝祷,‘就让我能看到所有的东西吧’。岂不是荒谬吗”。

注释:

1 禁社:一说是“叢社”之误,有这种可能。

2 弇:读 yǎn。《说文》“弇,盖也”。

3 视:从上下文看,有可能是“祝”字错抄。

释义:

嘴里说要向好,实际行动则相反。是因为愚蠢还是虚伪呢?世事往往如此啊。墨家主张的「志功相从」,是一个试金石。

21子墨子谓骆滑釐1曰:“我闻子好勇”。骆滑釐曰:“然,我闻其乡有勇士焉,吾必从而杀之”。子墨子曰:“天下莫不欲与2其所好,度其所恶。今子闻其乡有勇士焉,必从而杀之,是非好勇也,是恶勇也”。

译文:

墨子老师对骆滑釐说:“我听说您好勇”。骆滑釐说:“是的,我听说某乡有勇士,必然去杀死他”。墨子老师说:“天下人没有不希望和好所爱好的,度量所憎恶的。现在您听说某乡有勇士,就必然去杀死他,这不是好勇,这是憎恶勇啊”。

注释:

1 骆滑釐:读(luògǔlí),后成为墨子学生。注意与墨子另一个主要学生禽滑厘区别。骆姓出于会稽,越国人。禽姓出于赵国。

2 与:加入到、投入到、参与到。此处可理解为“与……相好”。

3 度:度量。

释义:

墨子与骆滑釐对话,表现了兼爱与偏爱的一个关键区别。骆滑釐好勇,仅止于好自己之勇,而非好勇这种品质或者好勇之人。这并非兼爱。

本段需要注意墨子的用词:与、度。“与”字之象,类似糖块投入水中。是参与到其中。「与其所好」,可以理解为与所好者相互和合。墨子对「其所恶」,没有使用儒者惯用“兴”、“废”之类用词,而是使用了“度”——量度。表现了墨家的宽容性。己之所恶,在墨家看来并非兴废之依据,兴废之依据是“害”。所以对于所恶,需要进行度量,视其是否有害,为害是否达到需要去除的程度。墨者切不可以己之所恶论兴废。以己之所恶去论兴废,属于《尚同》篇所言的「百姓为人」,是对他人的干涉。宽容并非自己高大上,对错误者所进行的“宽恕”。

《耕柱》篇释义:

儒家《论语》集中表达了儒家对“为士者”的看法。墨家《耕柱》篇也是如此,可称为墨家的论语。21个记载表达了21个观点。按次序分别是:

⑴立志;⑵没有人是神;⑶要合作;⑷意见不同要懂得明辩;⑸不可以一时一事视人;⑹贵諰廉;⑺非斗;⑻只能「誉天下之所以生」,誉人的目的也是如此;⑼义是良宝;⑽要能够理解对方,要知道问题所在,针对问题设谋;⑾非攻;⑿要有可行性;⒀不可向禄背义;⒁义名不可虚假;⒂要知原;⒃要为自己所为负责;⒄本随原动(义的内容随人们的认识、习俗变动);⒅偏爱导致相杀;⒆有备无患不是伤害别人的借口;⒇不可心口不一;(21)「与其所好,度其所恶」

其中肯定性的内容为:立志、合作、明辩、諰廉、贵义、可行性、知原、随原、「与其所好,度其所恶」。共9条。其余皆是否定性内容。而且所作的肯定也都是些判定原则的原则,而并非具体的“该怎么做”。这一点与儒家《论语》有很大不同。在《论语》中总是在说,“你应该怎么怎么做”、“什么是善”。而墨家则倾向于告诉人们不该怎么做。

《耕柱》本身第15、17段就是答案。墨家认为义是「世相与共是之」的,也就是人人都认同的。这就是第15段所说的「人之先有(共识这个原)后生(圣人所言之本)」。这样义的内容就存在变易性。人们的义将随着时代发生变动,只要不违背天志等底层规则,那么人们的共识就是义。义的内容有待墨者、人们去社会中发现、发掘。这就是第17段所说的「今之善者则作之」。做为“经”性质的《墨子》书就不应该去表达义的内容,而要阐述那些底层原则和寻找义的方法。对比儒家的“你该怎么做”和墨家的“你不该怎么做”和“你该去寻找众人的共识”。显然墨家能够得到更为姿彩的社会。读者可以参考哈耶克《自由秩序原理》关于否定性正义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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