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
丝雨如尘云著水,嫣香碎入吴宫。
百花冷暖避东风,
酷怜娇易散,燕子学偎红。
人说病宜随月减,恹恹却与春同。
可能留蝶抱花丛,
不成双梦影,翻笑杏梁空?
①嫣香:娇艳芳香,亦指娇艳芳香的花。吴宫:指春秋吴王的宫殿,春秋吴都有东西宫,据汉袁康《越绝书·外传记·吴地传》载:“西宫在长秋,周一里二十六步,秦始皇帝十一年,守宫者照燕失火,烧之。”
②偎红:紧贴着红花。
③恹恹:精神萎靡不振的样子。
④杏梁:文杏木所制的屋梁,言其屋宇的高贵。汉司马相如《长门赋》:“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
“丝雨如尘云著水”,如梦镜一般美丽的景致被这七个字雕刻得雅致纤巧、过目难忘,令人不禁遥想,是怎样一双修长精致的手执笔雕琢出了如此巧夺天工的文字?
纳兰的文字之美、意境之真让人总是忍不住怀疑:他的书桌前是不是常年铺着画纸,每每文思涌上,定要先描绘出一幅真切到可以触碰的图画才会动笔将之化为文字?即便不是这样,那么那些图画也一定曾存在于他的心里,所有的文字都不过是他对自己心境的素描而已,细腻却不矫揉,华美但不肤浅。
这首《临江仙》写于暮春时节,此时的纳兰不仅因逝去的春光而心生感慨,身体也正抱恙而忍受着折磨,愁病交加,以致于他竟生出了兴亡之叹,令人读来忍不住蹙眉心痛。
空中的愁云仿佛氤氲着水汽,蒙蒙细雨飘洒过后,吴宫里的残花散落了一地。娇美的宫花最经不得风雨,这满地落英让人怜惜不已,以致于连过路的飞燕也学着人的样子紧紧依偎在了花下。
景物之愁加剧了纳兰的苦闷,“人说病宜随月减”,但他却自叹道“恹恹却与春同”,他的疾病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好转,反而如这暮春一样萎靡颓丧。拖着病体出得门来,只见蝴蝶飞舞流连,却迟迟不肯离开花丛,但梁上的燕子早已成双成对地飞走了,忍不住对着那空落落的屋梁苦笑一下。
纳兰心中有苦,且苦不堪言,偏偏他又是潇洒不起来的男子。倘若他能有两分陶潜的豁达,在失意时依旧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情雅致,或者他若能有三分李白的飘逸,纵然千金散尽依旧“仰天大笑出门去”,再或者他若能有五分苏东坡的达观,即使官场屡屡受挫依然能与清风明月相伴,泛舟游玩,观“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只要得他三人的几分风骨,他或许就能快乐一些、乐观一些,或许就不会在年华最盛、才学丰盈之年黯然凋零。但如果真是那样,他也便不是为后人念念不忘的纳兰了。
纳兰确实是个风流的才子,但绝对不是个潇洒的文人。他的词,愁心漫溢,句句读来令人心伤,这一首满含兴亡之感的《临江乡》便是佐证。
词中“吴宫”、“杏梁”等出于前人辞赋的词语中隐隐藏着莫大的忧虑,其时正是康熙盛世,对时代的兴亡忧患显然不会是纳兰词作的主题,惜时伤春又加身世感伤才更贴合纳兰的风格。他甄选的不过都是些平淡如水的词汇,然而这些词语却偏偏在他的指尖化成一段旋律——为心弦所演奏,曲曲萦绕于耳,终久不绝。
爱妻早亡,后续难圆旧时梦,以及亲友的聚聚散散常常使他备感人生无常。种种悲观与困惑化为对仕途的厌倦、对富贵的轻看、对人生的消极,他对凡能轻取的身外之物无心一顾,但求之心切的爱情与自由却终归不得。
纳兰生性爱感伤,愁病之余更是落落寡欢,他虽身在富贵之家,且仕途顺风顺水,但无奈他骨子里的气质有时又偏偏近于落魄文人。在这般心意牵引之下,常人往往欲将心事付于知己,但纳兰又已习惯了一人置身于阴霾下,从不善于求助于朋友,所以他只能付诸词章,便也难怪会落得满纸落寞了。
纳兰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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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北宋以来,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