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侠客行》开篇,即充斥着诗人对燕赵豪杰的向往与倾慕之情,人生失意的李白,心底一直渴望做一个仗剑拯危济困的侠客;“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李贺《南园》诗中的这两句,字里行间流淌着却是他渴望建功立业的凌云壮志。
李唐是勇于开拓进取的王朝,那个时代的人都有着昂扬的尚武精神。吴钩究竟是什么东西?李白与李贺都要借它来浇胸中块垒?
东周末年,王室衰微,诸侯纷争不已,各国不约而同地加紧了新式武器的研发制造。
春秋时,一种名为“钩”的青铜兵器问世,很快成为各国竞相仿制的利器。历史上,吴越之地冶铸技术最精,所以钩以吴地所产最精。众口铄金之下,“吴钩”流传千古,到今天已经成为传奇。由于吴钩的历史太过悠久,后人对吴钩的认识始终存有分歧,有说是刀的,有说是剑的,有说是戈的,有说是镰刀的,且不说这些说法正确与否,至少他们有一个共识——吴钩是冷兵器。最让人不解的是,有些人认为吴钩是腰带钩。
腰带钩的说法缘自南宋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句,有人认为词中“吴钩”是闲置不用的带钩。这种认识,或者是受了鲍照“骢马金络头,锦带佩吴钩”的误导。
战国玉带钩
吴钩是钩,意思是产自吴地的钩。带钩是带钩,吴钩是吴钩,如果硬把吴钩当带钩,分明是有代沟的。
杜甫《后出塞》诗写道:
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
召幕赴蓟门,军动不可留。千金装马鞭,百仓装刀头。
闾里送我行,亲朋拥道周。斑白居上列,酒酣进庶羞。
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
诗的意思是说一位热血男儿以身许国,就要离别家人亲友征战沙场,他的儿时伙伴送了他一把“吴钩”作为临别礼物。那么诗中“含笑所视”的“吴钩”究竟为何物呢?
史料记载,吴王阖闾得了莫邪宝剑后视为珍宝。时间一久,又琢磨着打造“金钩”,声言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
一个工匠惑于重赏,杀死了自己两个儿子以血舋(同“衅”)钩,制成二钩献与吴王。吴国冶铸术当时领先其它诸侯国,国中名工巧匠有许多,与他同样心思的也大有人在,献给吴王的钩实在太多,以至于所有的钩混杂在一处,丝毫显不出他的钩有什么高明之处,就连匠人自己也分辨不出哪两只才是自己所制。吴王问他的钩有什么特别之处,情急之下,这匠人冲着一堆钩呼唤自己儿子的名字,呼声才停,只见两只钩从一堆钩中跳将起来,直飞而出,生了翅膀一样飞至匠人胸前。吴王大喜过望,如约赏了这个匠人百金,从此钩不离身。
这个匠人呼喊的一个儿子名叫吴鸿,所以后来人们也把吴钩称为吴鸿。
吴王阖闾试剑石
有人认为,故事中的金钩就是带钩。甚至自以为是的认为阖闾有了莫邪,就没必要再去铸造其它兵器了。当务之急,是为了给莫邪宝剑打造一个挂剑的带钩!
这个想法,相信跌碎了一地的眼镜片:越,古称“戉”,本意就是兵器,一柄阖闾剑上刻的铭文为“攻吾王光自作用剑以战戉人”。事实证明,阖闾是个有为之君,他根本没那个闲情逸致去制造腰带钩。吴所处地缘十分险恶,西边是野心勃勃的楚、南有飞速崛起的强越,有这样的芳邻,阖闾如履薄冰,一心想要拥有更多更锋利的青铜兵器才合情理。虎丘剑池、试剑石,这些与宝剑相关传说中,阖闾就是主角,已知的“吴王光剑”就有四把(安徽南陵县、庐江县、山西原平县三地出土的,上海博物馆从香港购回的),随葬在阖闾墓中的与流失海外的更不知凡几了。
吴王阖闾剑
西晋左思《吴都赋》中有“吴钩、越棘(戟)、纯钧、湛庐”之句,吴钩、越戟与纯钧、湛庐这样的名剑并称,显然吴钩与越戟都属于品质超群的兵刃,而不会是腰带钩。
《汉书-韩延寿传》载:“延寿又取官铜物,侯月蚀铸作刀、剑、钩、镡。”,就是说毛延寿(就是将王昭君下巴点了一颗丧夫痣那位画师)用国库里的铜在月蚀之夜打造了刀、剑、钩、镡(短剑)等兵器。钩与刀、剑、镡并列,很显然是冷兵,而不是腰带钩。
东周末年王室势微,其他诸侯表面上尊王攘夷,与周天子虚与委蛇。一鸣惊人的楚庄王则不走寻常路,直接率领楚军在周天子都城洛邑郊外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阅兵仪式。慌了手脚的周天子连忙派人去打探究竟。几句客套话后,楚庄王就问起了九鼎的大小轻重。相传周室九鼎是大禹所铸,夏、商、周三代奉为国之重器。按礼制天子九鼎,诸侯七鼎,楚庄王这样问,其用心昭然若揭。使者心底暗骂,却也只是婉转提醒楚庄王:周室虽微,但仍有上天眷顾,问鼎为时尚早。
碰了个软钉子,楚庄王也变得清醒了许多:周室传承数百年,天下共主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周天子虽为破落户,但号召力仍存,不可能仅凭一问,就将九鼎拱手送人。楚军率军至此不过是炫耀武功,搞政治讹诈,目的达到于是见好就收。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楚庄王又心有不甘,于是临走撂下一句狠话:“子无阻九鼎,楚国折钩之喙,足以为九鼎。”然后悻悻而去。
从此,“问鼎”成了篡夺的同意词。
楚庄王问鼎的故事出自《史记》,唐人张守节在《史记正义》中释道:“凡戟有钩,喙为钩口之尖也。”
张守节重训诂,他对《史记》的注疏极富研究价值。凡是钩,都会有一个鸟喙一样的尖端。楚庄王跑到周都城下耀武扬威,他说的钩自然是兵器。《史记》中,毛遂游说楚王“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在当时,“执戟”就是士兵的同义词,数量的多少代表着国家军事实力的强弱。很显然,戟是楚军的制式装备。春秋时期战争的形式主要为车战,在车对车的较量中,只有三米以上的长兵器才会给予对手有效杀伤。楚庄王既有意问鼎中原,自然会率领精锐前往,他指着寒光闪烁的钩吻夸耀武功虚言恫吓使臣,也算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从阖闾钩不离身的记载来分析,钩不会是一种长兵器,而是一种综合了刀、剑、斧各种短兵刃优点,便于携带的防身利器。戟则是钩的加长版,去掉戟的长柄,应该就是钩了。
先秦铁戟
颜师古注释钩为“似剑而曲”。这个解释,可能是受了唐人诗作的影响。唐初,统治者勇于开拓,有志之士都希望立功边关,报效国家。“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李白《侠客行》);“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李贺《南园之五》)。吴钩,是李白十步杀一人的剑,是李贺搏取功名的工具。“吴钩”是有理想、有抱负青年的标配,似乎不带吴钩就不好意思出门。至于吴钩究竟是什么东西,形状如何反而不会有人在意。
仗剑煮酒的李大侠
沈括《梦溪笔谈》载“吴钩、刀名也。刃弯,今南蛮用之,谓之葛党刀。”宋室南渡后,志士念念不忘恢复,可是报国无门一腔热忱无处施展。因此有了“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可怜白发生!”(辛弃疾《破阵子》),“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渺渺唤人愁”(张孝祥《水调歌头》)的感慨;看剑与看吴钩的心境相同,忧国悲吟的无奈亦如是。
葛党刀
1974年,秦俑一号坑中出土了两件前所未见的青铜制弯刀,这两只弯刀截面作枣核形,对开两刃。通长65.2厘米,宽2.2~3.5厘米,中心厚0.9厘米,重1.045公斤。许多学者将之命名为“吴钩”。后来考虑到出土在秦地,为秦国士兵所使用,更名为“秦钩”。
秦钩
说是钩,看上去却更象是镰刀。
唐卡中“斩断一切恶业”的镰刀
将农具改良后派上军事用途,这样的情形古今中外常有,古代埃及人作战时,除了装备有矛、盾之外,手中还握有镰刀,农业发达的秦地,将镰刀用于战阵也很正常。
埃及弯刀
今天,钩早已经成为人们心底缅怀的意象与符号,争论如今武林人手中的钩与青铜时代的吴钩同异,变得毫无意义。现代武术的钩主要有钩、拦、叉、搅、挂、砍、戳、锁等用法,招数凶悍毒辣,变幻莫测,江湖有“遇钩见血”之说。
鹰爪门弟子演练双钩对枪
时至今日,吴钩的形状是什么已经并不重要。低头看手机、纸上谈“兵”的人太多,绝非国家之福;一个民族,最应提倡的是吴钩情结、尚武精神。
双钩对日本大刀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录李鸿章句与读者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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