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序德生前曾加入过邪教组织。 （IC photo/图）
（相关文章《冰柜藏尸背后谜团》首发于2019年10月17日《南方周末》）
邪教组织发展成员的重要手段，就是专门找那些在现实生活中遭遇困境、心理脆弱的人。据一位专家说，“全能神”就经常跑到医院门口发展信徒。
一位前同事在总结多年新闻工作经验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件事情无法解释，其背后必然有你所不了解的事实。我深以为然。
一家四口（两个老人，及他们的女儿和外孙女）外加一位老年邻居从南京出发旅行，半年内3名老人相继死在深圳，又过了几个月，老人的女儿在河南跳楼自杀，老人的外孙女据说也自杀未遂。
如果说这些还不够奇怪，那么老人的遗体被放在出租屋冰柜中长达半年，两个活人（老人的女儿和外孙女）与遗体共处数月，这就远非常人可以想象。
还有更为惊悚的细节，据源自外孙女的说法：在出租屋居住期间，她的母亲声称听到死去的外公喊她，为此大半夜起来，打开存放遗体的冰柜盯着看……
离奇死亡的钱序德、皇甫红英夫妇。 （受访者供图/图）
本能认为是邪教，很快又自我否定这一判断
“冰柜藏尸”事件最早于今年6月份被媒体曝光，我的一位前实习生将报道链接发给我，表示无法理解。我当时说了一句“可能是邪教”。
我上一次报道有关邪教的新闻是在5年前。2014年5月，山东招远发生了一起血腥且离奇的刑事案件：一伙人因为向一位陌生女性要电话号码无果，竟将后者活活打死。后来据警方调查，这伙人均为全能神邪教成员。
我和当时参与报道这起事件的其他记者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搞清楚他们这么干的动机。不过后来我还是渐渐理清了这家人加入全能神的脉络。
首先入邪教的是该案主犯之一张帆，她毕业于北京一所知名高校，读书期间患了抑郁症，于是被人拉进了“全能神”，之后在她的影响下，父亲张立冬也信了“全能神”。当时张立冬正陷入人生的巨大困境：他与任村支书的亲哥哥反目，被后者带人闯入家中痛打一顿，他由此在村里颜面尽失，整天闭门不出。
后来我知道，这是邪教组织发展成员的重要手段：就是专门找那些在现实生活中遭遇困境、心理脆弱的人。据一位专家说，“全能神”就经常跑到医院门口发展信徒，有些病人因为生重病，遭受经济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甚至导致整个家庭陷入绝境，于是投身“全能神”以获得慰藉。需要说明的是，这样的人就在我们身边。
值得一提的是，加入邪教的未必都是穷人。比如张立冬，他很早就靠开工厂积累下百万家产，后来办案人员发现，该邪教组织另一成员银行帐户上有四百多万元，都是张立冬自愿“奉献”的。
因为做过招远事件的报道，在看到“冰柜藏尸”事件的报道时，我本能地将其与邪教联系起来。然而不久后我又否定了这个判断，因为警方在调查后，就此事件发了通报，认为不属刑事案件。我想当然地以为，如果此事有邪教背景，警方不可能轻易放过。
办理涉邪教案件的难度在哪？
直到我自已介入调查之后，才意识到警方办理涉邪教案件的难度之大。首先如何定义“邪教”就是一个问题。邪教组织有一个特点，就是在警方打击下会不断变异，当然基本的东西很少变，变化的主要是名称，以逃避公安机关的打击。
比如“冰柜藏尸”事件中第一个死亡的钱序德，据我所知，警方在其家中找到了“新道”的书，但“新道”并不在公安机关列的邪教组织名单上。我在调查“冰柜藏尸”事件时，曾找到“新道”在当地的负责人，她还特意给我看了一份盖有当地公安跨部门公章的信访材料来证明其“合法性”，材料称“东方永约（‘新道’别名）不属于公安部门规定的邪教组织范围之内”。
原来，一个“新道”女信众因为参加教会后连日不回家，丈夫举报到公安局，认为“新道”是邪教。当地公安部门经过审查后，给女信众的丈夫出具了这份材料。不知是否因为有了这份材料的缘故，新道在当地的宗教活动是公开的，其聚会点所在小区里的居民很多都知道它，但以为就是基督教。
至于钱序德在加入“新道”之前的“全能神”信徒背景，我想警方当时可能也没有了解到。因为自招远事件之后，在警方严厉打击下，“全能神”已全面转向地下，谁是组织成员外人根本不知晓，知晓者也根本不说。这就是为什么亲生儿子可能也不知道钱序德曾入全能神的原因。因此，当我在调查过程中发现该事件有全能神邪教背景之后，也第一时间向南京警方报了案，并提供了相关线索。
再回到招远案，过了很长时间之后，看了一篇报道，我才知道张立冬、张帆等人打死那个陌生女子的真正原因，原来，“全能神”把人类划分为五个等级，其中最高等级叫“众长子”，他们可以在神的安排下,实施审判权、诅咒权、刑罚权。
在张立冬那个小团体中，有精神障碍的张帆就被众人视为“众长子”。因为是“众长子”，作为亲生父亲的张立冬也得听女儿的。
要电话号码的时候，张帆大概是出现了幻觉，将那位无辜的女士视为“邪灵”，于是一声令下，其他人便一起上去打。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这是执行“众长子”的命令，为保护神灵而作出的正义之举，如果不上去，就会因为表现不佳受到组织内其他人的责难。后来听说张帆被执行死刑之后，一成员心理崩溃，因为在她看来，“众长子”是死不了的。
按一位专家的观点，一起刑事案件如果存在邪教背景，就很可能不是一般动机驱动，而是由一个具有邪教特点的特殊动机驱动的，比如邪教成员的自杀，很多是为教主殉难的。因为教主拥有教内的一切权力，教徒被洗脑洗到一定程度，可以随时献身，而且义无反顾，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有一种自我暗示，要主动去为教主献身，不需要一个明确指令。
至于“冰柜藏尸”事件背后是否存在这种“特殊动机”，以及这种“特殊动机”是如何发挥作用的，恐怕得有待于警方的调查。
南方周末记者 柴会群 南方周末实习生 马晨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