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之人,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故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当身之娱非所去也,故不为名所劝。从性而游,不逆万物所好;死后之名非所取也,故不为刑所及。名誉先后,年命多少,非所量也。”
杨朱继续说,“太古之人,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这是讲中国所谓道,什么叫做道,不是说叫你念个咒子,念一句佛,打坐啦,身上搞气脉,放个光啦,这些都不是道,那都是花样。真正的道,中国文化的大道,也通于禅宗佛家的道。他很明白地讲,我们中华民族上古祖宗的文化,包括人类祖先都有道,什么是道?用不着了生死,“知生之暂来”,活着也没有什么稀奇,生是暂时来,到这个世界上做客,住旅馆,暂时住在这里。这个世界值得我们感谢,总算让我们来观光一番,已经玩了几十年,可以走了。“知死之暂往”,死了来不来?会来的,死是暂时地去而已,所以死没有那么悲哀。生与死都是两头的现象,等于每天早晨跟晚上一样,这自然之道,自性同虚空一样,不因白天夜里有所变动,那个是道,那个是性。至于生死如何真地去“了”,人有把握去死,那是小乘了生死,还不是究竟的,那是工夫做出来的。
大道的了生死是什么?“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这两个“暂”字注意,都是偶然的、暂时的。在佛家呢?对这个暂时形容得很清楚,就叫做因缘生法。在这一点来说,佛学和道家一样,把“暂来”、“暂往”分析清楚,叫做因缘生法,缘生则聚,缘去则空。
所以真正修道的人,“故从心而动”,就是从心所欲,不要解释错了。这句话,哪个人讲得最彻底呢?就是孔子。孔子对于中国文化所谓道下过工夫。孔子晚年的报告,从十五而志于学,到七十岁才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他加三个字就彻底了。这是孔子走渐修的路线,讲得最清楚了,经过几十年的修持,到了晚年才做到,这个叫做真自由,得道了。所以杨朱讲真正修道同孔子表达的方法两样,但目标是一个,就是“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也就是享受自然,合于自然。什么叫自然呢?是大自然的空灵,这个特别要弄清楚啊!不要认为肚子饿了要吃是自然,这个不是自然,这是人为的法则。
“当身之娱”,为了身体之娱乐跟享受,享受是要享受啊,并不是说叫你那么刻薄自己,“非所去也”,想是应该啊,普通人饿了要吃饭,冷了要穿衣,不要过分简朴,“故不为名所劝”,这个名就是代表了名法之名,外在的行为,虚名。就说我们穿衣服吧,很多为虚名而穿,今天穿这件衣服好漂亮啊,哪里买的啊?真漂亮!你听了不晓得多高兴!这个就是为名所动。这些是虚名啊,都是假的。“不为名所劝”就是不为外界的环境所影响,要合于大自然的空灵,这是外面外在的行为。内在的修养,提出来“从性而游”,道家提出来明心见性的道理,从人性合于自然的真正的自由,“不逆万物所好”,不违背天地万物的原则,冷了自然要加衣服,热了自然要脱衣服,不违背原则。
所以《易经》里也讲到,得道的人“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不违反自然。譬如说一个工夫做得好的人,夏天可以穿皮袄,冬天可以开冷气,这是违反自然,不是这样的。“不逆万物所好”,不标新立异,虽然可以做到,但很平凡,因为平常就是道。“死后之名非所取也”,死了以后说万古留名同你有什么相干啊?“故不为刑所及”,这个刑就是刑法,换句话说,死后之名管它干什么!何必活着找罪受呢!一般人活在世界上,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为了死后之名,那又有什么意思啊!所以要合其自然,这是道家思想,人性、天性始终就是那么自然,个个都有道。人所以忘记了道啊,都是人为的自己加上太多东西了。
——南怀瑾先生《列子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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