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印本《辍耕录》书牌
朱印本《辍耕录》卷首
历史上以南村草堂为号的有好几个,其中仅藏书家就有两个,一个是清代湖南新化的邓显鹤,另一个是元末明初浙江天台的陶宗仪,还有几位因为不是藏书家,这里就略过不谈。虽然陶宗仪的堂号是南村草堂,但他却号南村,我不知道是因为名号而得堂号,还是反过来用之,所以他的堂号和他的字号,孰先孰后的问题,我没能搞明白。即使是他的具体生卒年也不详,按说陶宗仪是历史上的著名人物,不知为何他的重要节点却如此不清晰,昌彼得先生考证其生于元延祐三年(1316),明永乐元年(1403)以后卒,这个“以后”应当是根据《明史》的记载:“(洪武)二十九年率诸生赴礼部试读大诰,赐钞归,久之卒。”既然《明史》上都没有说清楚,那昌先生也就做了模糊处理。陶宗仪在元代曾经参加过一次科举,因议论政事不为考官所喜,自后绝意科场,潜心书画著述,又因其著述极多,后世多称其为文学家,所著有《南村辍耕录》、《书史会要》、《南村诗集》、《沧浪棹歌》,编有《说郛》、《古刻丛抄》、《游志续编》等。
蓝印本《辍耕录》卷首
陶宗仪最有名的故事是“积叶成书”,据说他客居松江时,躬亲稼穑,闲时在树荫下乘凉,与学生们谈古论今,偶有所得,就随手捡起一片树叶,将所思所想记在树叶上,然后放在瓮内埋在院子里储藏起来,日久贮得十几瓮,后来他将这些树叶上的所思所得,在学生的协助下抄录整理,编纂成书,这就是后来的《南村辍耕录》三十卷。这部书最早有元版,张元济曾见,明成化有松江刻本,万历有玉兰堂覆本,到了民国时期,陶湘以元刻锓版影印付梓,张元济又将陶湘所影缩印入《四部丛刊》行世。站在赏鉴家的眼光看,我觉得陶湘的影元刻本最为漂亮,正因为我的这个偏好,使得我这些年陆续收得陶湘影印的《辍耕录》墨印、硃印及蓝印各一部,仍不解渴,最终觅得一部玉兰堂本始作罢。
陶宗仪撰《说郛》宛委山堂本书牌
陶宗仪编《说郛》明刻本
但是我对他这种著述方法还是略有怀疑,关于记载此事的原文如下:“遇事肯綮,摘叶书之,贮一破盎,去则埋于树根,人莫测焉。如是者十载,遂累盎至十数。一日,尽发其藏,俾门人小子,萃而录之,得凡若干条,合三十卷。”这段记载说,陶宗仪是把他写在树叶上的文字储存在一个破罐子里,并且埋在树根之下,他的这种奇特做法,至少使用了10年,细想之下,在江南地区把树叶放在罐里埋在地下,不用说10年,恐怕一、两年就腐烂的没有了痕迹。江南的天气太过潮湿,怎么有可能保存的完好如初呢?那时又没有抽真空装置,所以我不觉得他这件事情真正地实施过,也许不过就是古人的一种情趣说法。
陶宗仪撰《南村辍耕录》
对于《辍耕录》这个书名,历史资料大多把它解释成:在夏天下到田地里,下田劳作之时,暂时停耕而录者。我觉得这种解释太过直白,我宁愿把它解释成:陶宗仪以此来寄托了自己的鸿鹄之志,《史记·陈涉世家》中有一段著名的公案:“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勿相忘。’佣者笑而应曰:‘若为佣耕,何富贵也?’陈涉叹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以我的私见,陶宗仪给自己的著作起了这样一个名称,应当蕴含了自己的难申之志。元明易代之时,朝廷征招儒士,陶宗仪找各种借口予以推辞,他的这句话表明了自己的志向:“为巢父,为许由,为严子陵,击壤而歌,以为太平之草民,不亦可乎。”
陶宗仪撰《游志续编》卷首
对于他这个志向,宋濂评价说:“九成之意,以为一家不可以俱仕,恐妨进贤之路,故力辞之。”陶宗仪坚决不仕前朝,但他却不反对自己的学生到明朝去当官儿,可能是因为学生们出仕之时,仅是任一朝而已吧。洪武二十九年,陶宗仪带着一大帮弟子前往南京礼部参加考试,他教出的学生里,考中了许多位。这种做法引起了皇帝的关注,为此帝王还专门给了他一笔奖金,以此奖励他为国家的教育事业所做出的突出贡献。
陶宗仪给《白石道人歌曲集》所作跋语
或许是年代太过久远,关于陶宗仪藏书的直接记载并不多,但是他有些抄本民间一直有流传,且有其藏印“陶九成藏书印”。陶宗仪一生不曾出仕,家境并不富裕,因此抄书成为收藏典籍的重要方法之一,这些抄本在他后来的著述中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尤其是《说郛》,《四库全书总目》评价称:该书“虽经窜乱,崖细终存,古书之不传于今者,断简残编,往往而在,佚文琐事,时有征焉,固也考证之渊海也。”也不知什么原因,今人所见的《说郛》,少有刊刻精雅者,因为部头略大,今人所见该书,也大多是零本,可见古人刊刻之不易。
陶宗仪故居没有门牌号,只好去拍隔壁
陶宗仪还参与过刻书,明洪武九年(1376),他将自己的著述《书史会要》九卷付梓,该书字体秀丽圆湛,犹有元代风范,不过处士素来清贫,因此这部书的刊刻之资是由其友人共同集资而来,故每卷卷末均附有该卷捐资人姓名,该书九卷,九卷的捐资人姓名都不同,这一点颇似佛经的刊刻习惯。从内容角度来说,《书史会要》也是一部名著,里面收录了400多位书法名家的传记,如果不是他的收集,今天很多书法家的资料就无人可知,只是那个时代还没有今天像学院派那样,有着严格的撰写方式,所以,他引用了许多历史文献,但却没有注明出处,这给后来的考证增添了些许困难,但换个角度来说,本不应当责怪前人,如果不是陶宗仪的著录,今天连考证和指责之处,都变成了无的放矢。比如他那部《辍耕录》,记载了很多今日颇为重要的史实,例如江南的纺织技术,今人最喜闻乐道者则是黄道婆,而黄道婆在松江一带普及纺织技术的事迹,就是出自《辍耕录》一书。该书还记载有《西域奇术》,是说当时的回回医官已经可以做开颅手术,至于到这件事的真伪,那就让专业学者们去探讨吧,我觉得陶宗仪的伟大之处就在他留下了这么多的历史信息。
在其故居小河旁看到了这样一块碑记
此碑距陶宗仪故居的距离
陶宗仪的南村草堂建在上海松江区泗泾镇,而这个草堂的具体位置所在以及是否还有遗迹,我完全查不到相关的记载,但细想想,在上海这种繁华地带保留一个明代初年的村庄,是不太现实的事情,不过该镇的繁华地带有个小区名叫“南村小区”,多少保留了一些非物质遗迹。癸巳年春访古到浙江省台州市,闻知当地有陶宗仪故居,想一想南村草堂已经不存在了,那么看看他在台州的故居也不错。故居的具体地址是台州市路桥区峰江街道下陶村。我在当地包下了一辆出租车,前往这个下陶村去寻访。江南地区经济虽然很是发达,但随之而来的,则是交通的混乱,我总觉得在江南的乡村间开车,绝属高危行业,在前往寻找的途中,不断地遇到汽车迎面逆行,每见此况,都会搞得我神经很是紧张,但司机却说,这处状态已经算好了,以前还要离谱。
院门紧闭
不知道门口戳放这么块石头有什么讲法
司机并不了解下陶村在哪里,于是沿途边走边问。下陶村这个村名,我觉得跟陶宗仪有关,因为陶宗仪就把历史的名人陶渊明、陶弘景都视作自己的祖辈,他在《辍耕录》里还收录了这两位祖辈的年谱,究竟陶宗仪跟陶渊明和陶弘景有没有血缘关系?这一点我不了解,也没有看到过相应的家谱,但即使有家谱在,也很难以此为据,因为中国编撰家谱的惯常用法,大多会把同姓的历史名人全部列成自己的祖宗,我不知道陶宗仪是不是这么干,但他给自己的堂号起名为“南村”,倒是跟陶渊明有些关系,陶渊明有句诗:“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南村草堂”一名应该是来自这句诗,只是这个下陶村来自哪里?我却没查到信史,但不管名称是不是跟陶宗仪有关系,只要还有痕迹在,这就足矣。
院角一株梅
今天的运气不错,不费什么气力就找到了陶宗仪故居,但这个运气没能得以延续,因为故居的大门上挂着锁。在四围探访一番,也找不到村民来请问掌管钥匙的人,只好又回到门口再想其他办法。大门旁边放着一块大石头,上面以红漆写着“学无止境,教有所长”,两门的门框上写着“近水绕门青作带,远山当石翠为屏”,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陶宗仪的诗句,大门旁边还贴着标牌,注明这里是陶宗仪故里。站在墙外可以看到院里的情形,院墙是下砖上栏的式样,总体不是很高,尤其下面砖砌的部分不足1米,上面是铁艺栏杆,也就1米多高,我登上砖墙用手摸了摸护栏顶上的尖刺,感觉并不是很尖利,向四围张望一番,仍然看不到人影,于是一用力就翻进了院墙之内。
新近修复起的故居
整个故居小院占地约有一亩大小,前面三分之二是庭院,后面是一座新修的三开间仿古民居,民居的大门上方挂着“陶宗仪故里”牌匾,扒着玻璃向内看去,里面设着陶宗仪雕像,体形硕大,跟房屋的大小很不成比例,两侧没有书架,与其藏书家的身份也不相符。当年陶宗仪的好友邵亨贞曾写过一篇《草堂记略》,称南村草堂“左右列琴瑟书册,前后多桑麻竹树”,这样具体的描述却跟我眼前所见相去甚远,转念一想,文中所记指的是松江的南村草堂,而非我眼前所见的这一个。
院中一角
影壁上的简介
看来房屋和雕像分别由不同的人捐资而来,因此凑在一起不那么协调。屋前建有两个花坛,各植梅花一株,右边的梅花下还立着一根一米高的方石柱,表面粗糙不堪,看得出年代颇久,石柱旁边还立了块小牌,上面写着“陶宗仪家传吊桥樁”,我不明白吊桥樁是什么物件,但这是我在小院里看到的唯一老物件。靠近院门的地方修有影壁,上面刻着一篇《陶宗仪简介》,小字颇密,颜色又极深,让我没有耐心看完全文,不过我想,这篇简介里,一定不会谈到陶宗仪藏书事,讲得最多的,应该是他的著述和隐居吧。
隔壁院落的一间特殊房屋
忍不住进去一看,原来有着这样的供奉
拍照完毕,我依原路从墙内翻出,站在青砖上扶着栏杆,刚迈出一条腿,就听到隔壁院里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我多少有些做贼心虚,慌乱地跳下矮墙,还未等落地,我就感觉到大腿根部有了凉意,站在墙下低头一看,裤裆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虽然口子不是很大,但迈开腿时,也足够有辱斯文,然而孑身在外,没有任何针线可供缝补,这很无奈,于是在接下来的行程里,我只好将自己的步幅减半,这种走路姿式让我体会到了模特们走猫步的不容易。
陶宗仪故居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