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学与“用典”
用典是中国古代文学中常见的一种修辞手法,其概念主要指借用典故来表情达意。典故作为引用语料的特殊性在于被引入创作的现实语境的同时,它为源出语境所赋予的意义内核也一并引入,由此形成的古今语境的交融生成了用典修辞的丰富的意义含蕴。其中典故正是作为引导古今语境相遇的信息语码,起着信息传递的功能,用典的意义解读同时也便是典故阐释的信息解码过程。
在古代文学中我们最常见的用典案例当属诗文用典,诗文用典一是可以节省文字;二是可以用为说理表意的有力依据;三是行文显得厚重典雅;四是可以引发读者对所使之事与所表之意的模拟联想,收到“不尽之意见于音外”的表达效果。
“行路难”中的用典意象
《行路难》这首诗是李白在天宝三载离开长安时所作。作于天宝三年(就是公元774年),共三首。“行路难”是乐府《杂曲歌辞》旧题,内容多写世路艰难和离别悲伤之意。是李白遭受谗毁初离长安南下时写的一组诗。
这三首诗联系紧密,不可分割。公元742年(天宝元年),李白奉诏入京,担任翰林供奉。李白本是个积极入世的人,才高志大,很想干一番"济天下"的大事业。可是入京后,他却没被唐玄宗重用,还受到权臣的谗毁排挤,两年后被“赐金放还”,变相撵出了长安。诗中写世路艰难,反映了政治上遭遇挫折后,诗人内心的强烈苦闷、愤郁和不平,同时又表现了诗人的倔强、自信和对理想的执着追求,展示了诗人力图从苦闷中挣脱出来的强大精神力量。
行路难:其一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流传千古的一句“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其实输液椅暗用典故,往事越千年,姜太公吕尚曾在渭水的磻溪上钓鱼,得遇周文王,助周灭商;伊尹曾梦见自己乘船从日月旁边经过,后被商汤聘请,助商灭夏。吕尚和伊尹都曾辅佐帝王建立不朽功业,李白借此表明自己对从政仍有所期待。
行路难:其二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雉赌梨栗。
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
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
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篲折节无嫌猜。
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
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
行路难,归去来!
和第一篇《行路难》相比,李白在第二篇当中的用典意象更加密集,其中弹剑指的正是战国时齐公子孟尝君门下食客冯谖曾屡次弹剑作歌怨己不如意。而贾生则是暗示洛阳贾谊曾上书汉文帝,劝其改制兴礼,受到大臣反对。拥篲指代燕昭王亲自扫路,恐灰尘飞扬,用衣袖挡帚以礼迎贤士。最后一词“归去来”语出东晋陶渊明《归去来辞》。
行路难:其三
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阳蕨。
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
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
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
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
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
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李白在第三首《行路难》当中的用典更是达到了空前的状态,示例如下:
首阳蕨:《史记·伯夷列传》:“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遂饿死于首阳山。”《索引》:“薇,蕨也。”按薇、蕨本二草,前人误以为一。
含光混世贵无名:此句言不露锋芒,随世俯仰之意。《高士传》:巢父谓许由曰:“何不隐汝形,藏汝光?”
自古贤达人:鲍照《拟行路难》:“自古圣贤尽贫贱”。
功成不退皆殒(yǔn)身:《史记·蔡泽列传》:“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商君为秦孝公明法令,……功已成矣,而遂以车裂。……白起……功已成矣,而遂赐剑死于杜邮。吴起……功已成矣,而卒枝解。大夫种为越王深谋远计……令越成霸,功已彰而信矣,勾践终负而杀之。此四子者,功成不去,祸至于身?”
子胥(xū):伍子胥,春秋末期吴国大夫。《吴越春秋》卷五《夫差内传》:“吴王闻子胥之怨恨也,乃使人赐属镂之剑,子胥……遂伏剑而死。吴王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之器,投之于江中。”又见《国语·吴语》。
陆机雄才岂自保:《晋书·陆机传》载:陆机因宦人诬陷而被杀害于军中,临终叹曰:“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
李斯税(tuō)驾苦不早:李斯,秦国统一六国的大功臣,任秦朝丞相,后被杀。《史记·李斯列传》载:李斯喟然叹曰:“……斯乃上蔡布衣……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索引》:“税驾,犹解驾,言休息也。”
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这两句还是写陆机和李斯。《史记·李斯列传》:“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太平御览》卷九二六:《史记》曰:“李斯临刑,思牵黄犬、臂苍鹰,出上蔡门,不可得矣。”
秋风忽忆江东行:这句写张翰。《晋书·张翰传》:“张翰,字季鹰,吴郡吴人也。……为大司马东曹掾。……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官数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驾而归。……或谓之曰:‘卿乃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时人贵其旷达。”
太白用典中的人生哲学
“行路难”是乐府古题,多咏叹世路艰难及贫困孤苦的处境。李白这组《行路难》诗主要抒发了怀才不遇的情怀。第一首,在悲愤中不乏豪迈气概,在失意中仍怀有希望。第二首诗表现了李白对功业的渴望,流露出在困顿中仍然想有所作为的积极用世的热情,他向往象燕昭王和乐毅等人那样的机遇,希望有“输肝剖胆效英才”的机缘。篇末的“行路难,归去来”,是一种愤激之词,只是比较具体地指要离开长安,而不等于要消极避世,他还抱有它日东山再起“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幻想。第三首诗纯言退意,与第一篇心情有异。通篇以对比手法,开头直言人生须含光混世,不务虚名。中八句列举功成不退而殒身者,以为求功恋位者诫。最后赞成张翰唯求适意的人生态度。说虚名无益,是不否定事功之意。而功成则须及时退身,一为避祸,二求适意自由。这是李白人生哲学的基调。
第三首用典频繁,不是以古人自比,而是通过对古人的评论表达出复杂的心情。对许由、伯夷与叔齐的弃世提出非议,可见前两首所说的“济沧海”“归去来”并非心甘情愿;对伍员、屈原、陆机、李斯之殒身政治表示不满,弃世既不符合他的人生理想,济世又深感世情险恶,两边都不是他原意选择的出路,正因为如此,李白的“行路难”才有别于鲍照等人,具有更深刻的悲剧性。
行路难,行路难!积极乐观的背后蕴含着不为人知的苦楚。
《行路难》的后世影响
极善用典的李白通过《行路难》对后世文学产生的最大影响是确定了一种以人生拟行路,将人生坎坷形象化为行路艰难的文学范式。唐宋不少非《行路难》题的文人诗词或乐府歌辞都明显受到了这一写作范式的影响,如唐代白居易的《太行路》,这类作品是唐宋文人“行路难”情结的最集中体现。
而且就唐宋诗选而言,乐府诗对文人诗词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作为乐府古题的《行路难》对唐宋的徒诗和乐府创作都有深远的影响。一方面无数的文人拟作使这首乐府旧曲历久弥新,另一方面《行路难》已经脱离了题意的束缚成为人间苦难的象征,在文人心中近乎一个文化“母题”,成为一个难解的“情结”。
参考文献:
《史记》
《索引》
《高士传》
《吴越春秋》
《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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