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梵尘/文
凡是有政治生活的地方,就会有党派之间的斗争。尽管在《论语》中孔子提倡“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君子不党”,但也只是提倡而已,后世的政治生活中照样有党争,伴随着整个人类的政治生活,还呈现出不同的形态。中国古代社会中,从东汉的“党锢之祸”开始,几乎每个时代都有党争。
唐代的“牛李党争”,就是传统社会中党争的一个典型。它是分别以牛僧孺、李德裕为两派政治首领的党争,贯穿着晚唐政治生活几十年。
早在唐宪宗元和三年(808年),朝廷的科举考试中以“对策”选官,对策就是对当代政治状况进行评论。举人牛僧孺、皇甫湜和李宗闵等三人,在对策中严厉批评当时的时政,认为朝纲败坏,时弊丛生。他们的对策深获当年的主考官杨於陵和韦贯之的欣赏,准备上奏朝廷要优先录用他们。宰相李吉甫却不以为然,他认为他们的对策太危言耸听,是对朝廷的污蔑。于是他上奏宪宗请求以判卷不公之罪罢免杨於陵、韦贯之以及复审官等人的职。对于皇帝而言,谁也不想听到别人把自己的政绩评价得一塌糊涂,加上那些事前通过请托考官想照顾自己亲友的人没能得到照顾,这是也在上告,于是唐宪宗没加核实,就准了李吉甫的奏折,罢免了杨於陵、韦贯之等人的官,并把他们发配到地方任职,自然这牛僧孺三人也未被录用。
这件事发生后,朝廷像是炸了锅似的。群臣们纷纷,都在为牛僧孺打抱不平,责备李吉甫是妒忌贤能,败坏朝廷讲真话的风气。唐宪宗看风向不对,为了按抚另外一批人,就罢免了李吉甫宰相的职务,贬他为淮南节度使,召回被流放的翰林学士裴垍,任他为宰相。
这件事就这样,看似摆平了,但是在朝廷的官僚队伍中却形成了裂痕,形成了两大对立的派别。从此以后,在对待很多国家的大事上,都会有党派相争的色彩。
公元820年,唐穆宗即位。这个时候牛僧孺、李吉甫的儿子李德裕都进入了统治集团的高层,担任着重要职务。老辈们的观点和积怨都被继承了下来,以二人为中心的“牛、李”党争更加激烈了。两派的相争集中在科举取士、对待削藩和边疆少数民族等主要问题展开的。
公元821年,这年主持进士考试的是牛党的重要人物钱徽和杨汝士。考试的结果是录取了十四名进士,这十四个人中有牛党老资格的要员李宗闵的女婿、主考官杨汝士的弟弟、宰相裴垍的儿子,其余十几人也都是有家世背景的官二代。结果榜单一公布,引起人们议论纷纷,认为考试过程中有明显的营私舞弊现象。这时的李德裕担任翰林学生一职,他本人不是通过科举考试入仕的,对那些舞文弄墨之人本来就什么好感,对作弊就更深恶痛绝。唐穆宗向李德裕了解情况,李德裕认为营私舞弊是肯定的。其他几位翰林学士如李绅、元稹等人也都持有和李德裕同样的看法,都对这种舞弊行为表示愤慨。唐穆宗于是派人重新复查,结果是最初入选的十四人中,除了三个人勉强合格外,其余的都没能及格。查明真相后总是要有人负责的,于是主考官钱徽、杨汝士和参与作弊的李宗闵都被贬官流放。
通过这件事,牛党自然对李党的人恨之入骨。从此二党对立的阵线也更加分明了,几乎每个官员和士人都要站队,一方的任何观点和政策对方都要挑刺或说个反的。
唐穆宗在位不久就去世了,即位的唐敬宗在位时间同样也只有短短三年,这时已是唐文宗在位。这是李德裕主要在地方任职,牛僧孺在朝中担任宰相。唐文宗太和五年(831年),吐蕃的一个统帅悉怛谋打算把他在“安史之乱”中乘乱占领的维州(在今四川汶川西北)归还给唐朝。担任剑南西川节度使的李德裕立即派兵进驻维州,正式管理当地行政,同时上奏朝廷提出了一整套维护西北边境安宁的方案。而在朝廷上很多衙门也都同意李德裕的方案,但牛僧孺则大加阻止,他认为唐朝和吐蕃既然已经签定了和约,就不应该因为一个统帅悉怛而背盟,破坏双方关系,那样就会因小失大。唐文宗听取了他的意见,下诏让李德裕已经进驻的部队立即撤出维州,并把已经归顺的吐蕃统帅悉怛谋遣返回吐蕃。唐与吐蕃的关系历来是唐朝与边疆的主要问题,也是个很敏感的问题。这件事的结果在李党看来,不仅损害了朝廷利益,也让他李德裕本人显得言而无信了,因此,李党对牛党的憎恨又增加了一层。
到840年,支持牛党的唐文宗因病去世,支持李党的唐武宗即位。牛党渐渐失势,李德裕被征召回朝担任宰相,从此进入到了李德裕权力全盛的时期。唐武宗对李德裕言听计从,李德裕对武宗的一切想法也都极力支持。唐武宗信奉道教,主张灭佛,李德裕就积极安排拆庙,驱逐僧徒,并令他们还俗务农。这件事情对于加强农业生产、增加朝廷财政收入起到了积极作用。除此之外,这一时期李德裕还在平定藩镇叛乱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但同时,手握大权的李德裕此时的作风却显得独断专行,在打击政敌方面也不手软,不仅招到了牛党的忌恨,也得罪了宫中的宦官势力。而以前的宦官,却是两党都在争取的力量。
六年后的846年,唐武宗又去世,唐宣宗即位,李德裕的好运终结了,厄运开始降临。宣宗对李德裕的做法早就看不顺眼,上台伊始就免去了李德裕的宰相之职,将他贬为东都洛阳留守,随后把朝臣中的李党成员尽数清除。改任牛党成员令狐绹、崔铉等人为宰相,牛党领袖牛僧孺也再次入朝为官。人们都再一次看到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世相,感叹着世态炎凉。
倒霉的李德裕在东都洛阳留守的位置上也没有呆多久,就被贬为潮州司马,又被追贬为崖州(在今海南省三亚崖州)司户,官是越做越小,真是晚景凄凉,一年不如一年。宣宗大中三年(849年)李德裕因病死于被贬之地。随着李德裕的去世,前后持续四十年多年的“牛李党争”也基本就结束了。党争虽然结束,但伴随党争内耗带来的影响还没有消除,曾经盛极一时的大唐王朝也进入了极端衰弱的晚期。
随着时光岁月的流逝,后人看待唐代的“牛李党争”会比较客观些。平心而论,牛僧孺和李德裕个人都是很有才华的人,二人的周围也都积聚着当时众多有才华的士人,本质上也都忠于朝廷,想为国家做事业,也都为官清廉。但是由于双方的出身、仕进之路、政见、师承等不同,所代表的利益集团不同,在政见上产生了分歧。在政治生活中,这种分歧导致的冲突一旦不断积累和叠加,误解、积怨乃至仇恨就会越来越深,以致拉帮结派,无情打击。作为都当过宰相的人,谁也没有宽宏大量,做到“宰相肚里能撑船”。双方更多的时候都是意气之争,不是争是非,而是争敌我,真正是“凡是对方拥护的我就要反对,凡是对方反对的我就要拥护”。这样的党争,败坏了政治氛围,分散了人们治政的精力,实非社稷之福。
党争的现象既然历来就有,也是不以人们的意志就可以控制的,所以有句话人们比较信服,叫作“党外有党,党内有派,历来如此”。甚至,作为最高统治者的皇帝在某种程度上,还支持这种党派形式的存在,以便于自己对各种政治力量的控制。到了宋代,新的党争也同样兴起,在这种背景下,欧阳修还曾经写过一篇《朋党论》的论文,这是中国历史上少见的关于朋党的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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